第49章 第 49 章
葛強盛早就認為盧俏不适合在沙漠工作, 他也曾經想找陶所長說,但他究竟是出于哪方面的考慮最終還是沒找陶所長?
這是他的失職,當然也是盧俏的失職。
如果他去找了陶所長, 盧俏離開沙漠,或者不跟他一起負責防護林, 是不是沙柳樹就可以免于這場大規模病蟲害入侵?
可惜沒有後悔藥。
要是盧俏去負責麥田稻田, 是不是也會不能及時發現病蟲害,那樣後果更嚴重!
除非不給她安排工作。
更冷靜一些,他想到必須盡快滅蟲, 否則受災面積會進一步擴大,萬一蟲災失控,精心養護的脆弱的沙柳将毀于一旦。
這裏離種植所居住區還遠着呢, 他本來想在附近的兵團留宿, 但他必須趕回去像陶所長彙報。
等他們一行人開着拖拉機回到種植所居住區已經是七點多鐘, 陶所長正在組織開會, 葛強勝想完了, 這下所有人都得知道沙柳樹長蟲,都知道他捅了這麽大的簍子。
他心一橫, 也好,剛好讨論下解決方案,于是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陶所長看了他一眼,率先開口:“臉色這麽差,不是去巡查防護林了嗎, 咋回來了。”
葛強盛今天格外敏感, 覺得同事都在用探尋的眼神看他, 他感覺壓力巨大,黑青的臉色漲得紫紅, 脫口而出:“陶所長,很抱歉,沙柳樹長了柳金花蟲,目前來看受災面積三百畝,其它地方我們還得進一步巡查。”
他覺得無比難堪,想當初他也有雄心壯志想在沙漠裏幹出一番事業來,但現在他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陶所長語氣沒什麽波動,說:“沒多大事兒,找地方坐下,你明年接着看統計受災情況,大家先來讨論下柳金花蟲防治。”
葛強盛很慚愧,陶所長居然沒有批評他,同事也都很平靜,沒人嘲笑他,他趕緊找椅子坐下,愧疚地說:“有些地方蟲子特別多,整棵樹都爬滿了,要保證沙柳樹不死,必須盡快滅蟲。”
陶所長很平靜,問道:“你打算怎麽滅蟲?”
葛強盛已經考慮過,說:“不用農藥,用農藥成本太高,絕對不能給國家增加負擔,我想人工滅蟲,柳金花蟲有假死性,成蟲搖落地上就會裝死,捕殺相對容易。”
現在糧食産量為什麽低,因為沒有化肥農藥用啊,種植基地的莊稼用得化肥農藥都不多,哪有農藥給防護林用。
只有人工滅蟲這一個方法。
再說防護林根本就沒有直接的經濟價值,今年倒是種植了枸杞跟沙棗,但也得幾年後才能結果。
陶所長說:“好,讓兵團抽調人手去滅蟲。”
沒人看笑話,沒人幸災樂禍,兵團的人手肯定能馬上派過來,可是葛強勝還是垂頭喪氣萎靡不振,汗水從他額頭留下,汗濕了整個後背。
他感覺有道目光射過來,擡頭回看過去,秦耕開口:“種植遇到病蟲害正常,相對全部種植林來說,三百畝範圍不算大,及時去滅蟲沙柳樹都死不了。”
葛強勝突然感覺喉頭梗住,酸澀感從鼻腔處蔓延開來。
秦耕并沒有追究他的責任,反而在鼓勵他,說三百畝範圍并不大,說沙柳還有得救。
他那麽寬容,那麽大度,在種植林遭遇病蟲害的危急關頭安撫他。
以前是他小人之心,是他對秦耕有偏見。
葛強勝的內心已經被鬥志昂揚的情緒占滿,說:“我一定盡快滅蟲,一棵沙柳都不能死。”
次日吃過早飯,兩千名戰士往種植林的方向出發去滅蟲,為防止柳金花蟲擴散,從四周往中間包抄,一畝地分十幾個戰士,先把沙柳樹上的成蟲搖落地上踩死,再從葉片上找幼蟲跟蟲卵,撚死。
有這麽多戰士出動,葛強盛的內心安定不少,除了技術指導跟檢查,他也自己上手滅蟲。
盧俏出現在他的視線,他想對方一定是來找他說話,便不動聲色邊滅蟲邊等候。
盧俏被柳金花蟲惡心壞了,她覺得蟲子在她腳下咯吱作響,可怕的碎屑都站到鞋上,還有手上帶了勞保白手套,粗暴地把樹葉也撸下來,把幼蟲踩死。她感覺蟲子汁液沾到了她手上,從來沒見識過這麽惡心的農業生産勞動。
那麽多人在沙柳叢裏捉蟲,到處一片荒涼,好像回到了原始的刀耕火種時代。
葛強盛完全看不下去盧俏這種工作狀态,終于對方走到他身邊,嫌棄地說:“密密麻麻都是蟲子,得捉到什麽時候,為什麽不打農藥!”
葛強勝眉心攢起:“大小姐,你應該知道農藥有多貴。”
盧俏轉移了話題,說:“我按要求觀測病蟲害,觀測記錄完全沒有問題,我也沒想到能一下擴展到三百畝,是柳金花蟲繁殖的太快。”
葛強盛無語,這是找借口推脫責任,合着只有他誠惶誠恐,盧俏這個直接責任人對工作失誤毫無愧疚之心。
他竭力讓自己冷靜,說:“從幼蟲到蟲卵再到成蟲,你應該知道這些柳金花蟲泛濫了多久。”
盧俏聽對方語氣非常不好,分辨說:“你認為是我沒有做好觀測嗎,蟲子繁殖擴散太快不是事實嗎,再說這又不是稻田,就是蟲子把樹葉子吃了也沒啥損失,樹又死不了,也不影響收成。再說只是三百畝長了蟲子,又不是三千畝,一萬畝,這已經算發現得早的,至于哭喪着臉!你自己瞎承諾防護林成活九成,不要把這個壓力轉移到別人身上。”
聽對方強詞奪理,葛強盛的心拔涼拔涼的,完全懶得反駁,這可是那麽多人出力流汗養護的樹,每一片綠葉都來之不易,都是沙漠的希望,面對病蟲害,真有人沒有愧疚,沒有惋惜嗎?
而且,這些脆弱的小沙柳樹,真的會被蟲子吃死!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語氣比剛才更平和:“你有沒有覺得沙漠的工作并不适合你,這裏全是沙子,光在沙漠裏走路往返都需要花很長時間,有在城市裏好嗎,你為什麽一定要在這裏工作?”
盧俏愕然,葛強盛沒有批評他,沒有說她該承擔責任,一句都沒提,可他居然直接質疑她工作能力,說她不能勝任,不應該呆在種植基地,這不是釜底抽薪嗎?
在工作上他們是上下級關系,但是在人事安排上,葛強勝壓根就沒資格指指點點。
她覺得跟批評相比,質疑工作能力,質疑她不該呆在沙漠更是一種侮辱。
沒有人能質疑她的工作。
“你什麽意思?”她嫌惡地摘掉已經弄髒的手套,面龐扭曲地問。
葛強盛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我只是認為你适合大城市。”
——
再說楊五斤、二柱、三喜他們十四個搶糧食的還沒幹完二百個工,仍在沙漠勞動,滅了一天蟲後回到生産隊馬上去找大隊長,說沙漠種的樹長蟲了。
大隊長連忙去找公社書記,公社書記又聯系縣裏,很快,很多生産隊的廣播同時響起來:“大家到大隊部開會,沙漠種的樹長蟲啊,明天青壯勞動力上沙漠滅蟲去。”
他們可是吃過沙漠種出來的糧食,沙漠種的樹長了蟲,一定得去幫忙。
第二天,各個生産隊都安排人馬,排着整齊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往沙漠走,十四個搶過糧食的走在最前面,楊五斤找到給他安排夥計的排長說:“這都是我們縣的社員,差不多有兩千人,來幫着捉蟲。”
排長一看,好家夥,冬天搞草方格、改良土壤的時候就有兩千人來幫忙,要不是有了這麽多壯勞動力,那些耗時的夥計也不會幹那麽開,現在又來了兩千。
縣領導也親自來了,說:“我們領了基地産的國家救濟糧,今年一直都有雨水,附近幾個縣城都有雨水,莊稼長得好,百姓都感謝基地,基地現在有社員能幹的活計肯定要來。”
附近幾個縣城的百姓都知道,現在幹旱還沒緩解呢,還有不少地方幹旱,包括他們所在縣城,但是基地會召喚雨水的仙女能給他們下雨,現成人畜飲用水足夠,需要的時候莊稼會得到澆灌,就跟沒幹旱似的,莊稼長得好,今年不僅不需要救濟糧,公糧之外,飽腹之外的糧食也能上交國家。
這些都是仙女的功勞,他們心知肚明,都對仙女充滿敬畏,沒有人亂說亂傳仙女的事兒。
排長趕緊把營長找來,感謝一番之後,營長說:“那就培訓一下,分配地塊,都捉蟲吧。人多速度快,蟲子早日消滅。”
兩千多個勞動力補充上,那速度可就快多了,終于所有蟲卵、幼蟲、成蟲全部被消滅,反複檢查之後,蟲子所剩寥寥無幾,滅蟲戰役取得了大勝利。
本來陶所長不打算對沙柳長蟲這件事進行處罰,但葛強勝是個很要強的人,一定要寫檢查,并且自罰兩個月工資。
陶所長出于各種考慮,只允許他罰一個月工資。
這天晚上開會,在會議室附近遇到秦耕,葛強盛很想對他說感謝他的寬容和支持,但是強烈的自尊心讓他說不出這些話,臉都憋紅了最終還是沒說。
至于盧俏,絕對不承認自己有錯,跑去找陶所長談話,把跟葛強勝說過的那番說辭又跟陶所長說了一遍,直接把陶所長聽傻了。
這還沒批評她呢,她就先來強詞奪理,這是工作态度問題。
她跟葛強勝是一樣得想法,盧俏為什麽一定要在種植基地工作呢。
當時歡迎新職工,盧俏也是講話的代表之一,別的新職工講得都是建設沙漠、努力種糧為溫飽盡一份力,可盧俏直率到讓人無法理解,她毫不掩飾地說她對沙漠充滿好奇,向往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這番話當即給陶所長聽懵了,她看着簡陋的房屋,碾着腳底下的黃沙,幾乎無語凝噎。
後來盧俏想要在基地談場戀愛,被一點面子都不給留地拒絕,之後工作越發不用心。
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種植基地所有職工都認可溫淼的功勞,盧俏居然不希望溫淼擁有下雨的超能力,有這種想法的另類就不該呆在沙漠。
陶所長說:“其實你沒必要一定在沙漠工作,城市更适合你,我可以給你調動。”
盧俏立刻就變了臉色,啥意思,這是委婉勸退?
她是不想在沙漠種地,但是她負責的地塊剛鬧了蟲災,她就被勸退,她的臉面往哪擱。
她沒跟陶所長多談,直接打電話跟她爸抱怨委屈,她爸可是塞北省省會農業林業局的局長,雖然管不到沙漠,但陶所長也沒啥權力啊,有資格決定他閨女的工作?
盧爹想要親自來種植基地一趟,為閨女讨回公道。
但他這次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低估了陶所長的能力。
市領.導很不爽地把他攔下,跟他說務必讓閨女盡快調動工作離開沙漠種植基地,這回連盧爹的面子都丢盡了。
“這是哪位領導的安排?”盧爹小心翼翼地問。
市領.導語氣生硬:“你不用管,你不知道國家多重視沙漠基地,別讓你閨女在那兒拖後腿。”
盧爹冷汗直流,他覺得自己被閨女連累了。
第三天,盧俏就收拾全部行李灰頭土臉地離開了種植基地。
——
邊疆七彩溝地區,這裏遍地是壯觀的連綿起伏的岩石,綿延不絕的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大火在熊熊燃燒,火舌時不時的從地縫裏蹿出,岩石也被燒得通紅。
任何人看了都得驚呼,都以為西游記裏的火焰山是編的,沒想到在現實中真的存在。
可是燃燒的是地下的煤,往外發散的是各種有毒氣體。
辦公室裏,七彩溝滅火項目組在讨論如何給七彩溝滅火。
有人先介紹七彩溝大火的基本情況。
根據《邊疆地方志》記載,早在一八七四年,地面的裂縫就往外噴火,這場大火燃燒了八十五年,大概有一百八十四萬平方米土地在熊熊燃燒。
這火是怎麽着起來的。
七彩溝一帶有豐厚的煤炭資源,清朝時很多煤商跑到這兒挖煤,小煤窯着了火,火撲不滅,越少越旺,把附近的煤炭都點着,岩石都燒紅了。
這一帶本來就幹旱少雨,氣候幹燥,煤炭裏又有硫磺,再加上夏天氣溫經常能達到四十二度,煤炭很容易着火。
煤層自燃也可能是起火的原因之一。
大火每年至少燒掉一百七十餘萬噸煤,還要排放十點八噸有毒氣體。
被燒毀的還有周圍的植被,附近礦區無法開采不說,大火燃燒還帶來嚴重的環境問題,
燃燒産生的粉塵跟有毒氣體對動植物都造成嚴重危害,附近的百姓只能搬家到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