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宇然四处找不到的人，此刻正在秘密基地～～四大巨峰峰谷内高挽衣袖，往锅里放葱姜，给五花肉焯水。</p>
协助姞耀璃训练妖兽的傅常生回来了，被百里钊一言否决、心情郁闷的周不宣打算为他和昭昭做顿好吃的，就暂离京都。</p>
既然百里钊不肯冒险，她就退而求其次，做些力所能及的。</p>
这里虽为妖神六界，底层百姓的困苦却和异世古代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受地主各种压迫。</p>
本朝太祖虽未当过和尚，却也是穷苦出身，所以建国之初就从绘制鱼鳞图册着手重建制度，实行轻徭薄赋，严厉打击官绅地主，采行紧奴措施，颁下数条有利于贫民的诏令。</p>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到百里赓这一代，历史便受到诅咒般各种重演，若非百里钊横空出世，用铁腕狠狠扼住宿命喉咙，此时奴仆制重现、雇佣制同时发展、当属朝代中期的流风，该渐走下坡路了。</p>
所以无论百里钊作何决定，她都不会真正怪怨。</p>
毕竟那个计划对任何人来说，都有些匪夷所思。</p>
尤其是百里钊自己也得了利～～以蛊族圣女的身份接受封赏，一千二百户的劳作成果，都是她的。</p>
虽借几件大案杀了不少公侯伯爵，并在百里音尘暗中联手下，未见血光地顺利取消爵位世袭制，但为新布局，各皇子还是被封了王，有了属于自己的封地。</p>
算起来，兜兜转转，除了换人更衔，与以往并无太大不同。</p>
除了二皇子、四皇子、十六皇子的辖内百姓稍微好过，其他权贵的势力范围，农民依然艰难度日。</p>
尤其是大皇子百里乾，因处南方沿海富庶之地，又天高皇帝远，被苛待的百姓都处水深火热中。</p>
永春道已发生过一次农民暴动，虽被及时镇压，但火苗崭露后，必定在特定条件下重新燃烧。</p>
帝都的繁华让人忘记边远百姓的痛苦，离京几千里的土地发生着什么，在天下脚下享受各种福利待遇的市民如何能想象得到。</p>
道心山周围和因建惠民医院而被迁徙的百姓都获足额补贴，在道心山伺候灵花药草的园艺师、参与建设医院的工匠都非义务劳动。</p>
而在别处，这是不可能的事。</p>
政府想做什么，几乎所有官员都会派遣衙吏通知各村，按户头召集人手免费服役。</p>
百里钊并非真的一意孤行，很多时候都听劝。</p>
也正因没有遵循千年旧例，道心山和惠民医院占地时，才未出现被迫离开、隐在忍气吞声下的民愤。</p>
拆迁户就近安排新家和田地，不仅有更好的房子住，且钱有剩余，或添置家具、改善生活，或用作小本买卖的启动资金。</p>
道心山由玉玺所批，惠民医院却是以私人名义，所以即便破旧立新，却影响不大，难有爆炸性的全国榜样力量。</p>
佛道寺庙被皇帝赐地，是历朝历代常有之事。</p>
异世空间元朝初建，以僧人杨琏真伽为江南释教总统，占田二万三千亩；仁宗延佑三年，以江浙良田二百顷赐上都开元寺，百顷赐华严寺，益都之田七十顷赐普庆寺；泰定帝赐田千顷给大天源延圣寺；明宗天历二年赐田大承天护圣寺……</p>
除了赐田，还有寺院依势强占～～仁宗时期，浙西沈明仁创立白云宗，托名佛教，强占民田两万顷。</p>
成宗大德年间，某些州的田地竟有一半被佛寺道观所占。</p>
这个空间的情况虽未达到特别严重的程度，但寺院地主却和权贵地主一样，能够享受租赋优免。</p>
既然寺院地产可以优免甚至逃避赋役，自然就有地主把主意打到寺院头上，他们或将田地寄托寺院，或将地产捐舍寺院，或令子弟一人为僧，将土地托名寺产。</p>
百里钊杀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未动寺院，其原因自然是此乃神魔六界，确实有神足通、隐身诀、御剑飞行等各种修炼之术，非毫无灵气、什么都看不见摸不着、只凭脑中臆想就皈依的异世三界可比。</p>
佛寺道观若有大能，便和占山为王的隐世修仙派无甚不同。</p>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任他们享受特殊福利待遇，也是为了发生普通人力难以挽救的诡异之事时，能有相应的术业专攻出面，协助解决纷争，比如上次的魔教邪修，比如鬼子出世后的逃遁。</p>
只是，朝廷不愿得罪寺院、修仙派她能理解，但任何事都应有个度，做得太过，就想令人打击甚至铲除。</p>
兰尽落最近一直在南方活动，据他传回的消息，前几年有寺院借水灾吸收不少难民与土地，到如今，徒众已达十余万人。</p>
这还得了。</p>
被封王的皇子都没这么多兵。</p>
不过……</p>
周不宣从沸水中夹出青葱和姜片，目光定了定。</p>
若能对此事加以利用……</p>
她出了会儿神，才将焯水后的五花肉用水清洗干净，一旁沥干。</p>
锅中伴着少量油熬出糖色，周不宣一边倒肉翻炒，一边暗自叹息。</p>
她知道自己有些理想主义，而百里钊则是头脑清醒、异常现实的政治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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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她听从自己建议多了，使自己暗生了狂妄之心。也或是提前把消息透露给金暮黎、魏庭枝等人，有些怕被打脸，无法见人。</p>
明知想重新分配土地归属权，除非农民起义成功，改朝换代。</p>
不到那个地步，只能安排一场假动乱。</p>
而计划实施起来确实不易。</p>
提前做好万全准备扼杀暗流、成功取消公侯世袭制又如何，想让百里赓登基后的旧官僚、新官贵从口中吐出肥肉，比前者难百倍。</p>
虽说全国清丈查出许多被侵吞的土地，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三年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只要消息一传开，最少有两年半可供地主们绞尽脑汁耍手段。</p>
正想着，傅常生忽从门外冲了进来：“丫头，柴都劈好了！”</p>
他搓着手，在周不宣身体两侧来回打转，“现在能吃不？”</p>
周不宣瞥他一眼，郁闷竟跟着消减不少：“还得半个时辰。”</p>
“啊？”傅常生顿如霜打的茄子，“这么久？”</p>
周不宣放入八角、桂皮、香叶、干辣椒及其他调料，加水焖煮：“想吃美味，就得耐心等。”</p>
傅常生耸着鼻子嗅香味，馋得口水滴答：“等，等，我等。”</p>
周不宣撤去一部分柴，保持小火。</p>
傅常生看向她：“丫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p>
周不宣愣了愣。</p>
傅常生盯着她的脸：“你今天有点不高兴。”</p>
周不宣心下微暖：“凡夫俗子，谁能没个小烦恼。”</p>
傅常生皱眉：“可你干的都是大事。”</p>
干大事人的烦恼，肯定不是小烦恼。</p>
周不宣笑了笑：“干大事也要吃饭睡觉，也有小烦恼。”</p>
“别笑了，”傅常生蹲身摸她的头，“笑得好丑。”</p>
周不宣：“……”</p>
“那不笑了，”周不宣拍开他的手，“去拿小板凳坐好等饭。”</p>
傅常生孩子般，果真拿小板凳乖乖坐着。</p>
但眼睛依然盯着她瞧。</p>
周不宣无奈：“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做好一件事。”</p>
“那，”傅常生手扶膝盖，像个守规矩的幼童，“能告诉我吗？”</p>
周不宣果断摇头：“不能。”</p>
傅常生面露失望。</p>
周不宣瞧他一脸受伤的模样，忍不住轻笑：“我想去中部和南方逛逛，你要一起吗？”</p>
傅常生眼睛陡亮：“真的？”</p>
周不宣睨他：“我何时与你说过假话？”</p>
“那去！去去！”傅常生狂点头，“何时动身？”</p>
“吃完红烧肉，我去医院把人事安排一下，就～～”</p>
“就什么？”百里钊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眸射寒光，“离开我？”</p>
周不宣身子一颤，僵在小板凳上。</p>
那人似从冰天雪地中走来，周身冷气直蹿。</p>
即便没有释放强大威压，也令她动弹不得。</p>
傅常生也感受到那张面容紧绷的脸庞下强压的滔天怒意，却还是起身挡在周不宣面前，神情警惕：“你干什么？”</p>
百里钊见他老母鸡护崽子似的，忍不住讽刺一笑：“还打算带着这个好护卫潜逃？”</p>
周不宣被潜逃两个字激怒，噌地站起身，拨开傅常生：“什～～”</p>
百里钊闪电般抓住她，出门直掠半山腰。</p>
傅常生正要追，就听那人恶狠狠道：“别跟来，否则我杀了她！”</p>
这话只会让人更急。</p>
周不宣的声音及时传入耳中：“我和殿下单独聊聊，傅哥看着火，别糊了！”</p>
傅常生顿住脚步。</p>
山风猎猎，吹得人衣衫乱摆。</p>
百里钊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却只是盯着她。</p>
周不宣抿了抿唇，同样没说话。</p>
两人僵持半晌，百里钊才终于咬牙：“你就没什么要说的？”</p>
周不宣目视她腰间玉带：“如你所听。”</p>
百里钊几乎被胸腔里的怒火点燃，声音却愈发冰冷：“就因我没同意造反？”</p>
周不宣摇摇头：“我只是去地方转转，看看有没有被官员压制的人才，顺便推行相宜政策。”</p>
只要不是因为赌气想离开她就好，百里钊的脸色顿时缓和许多：“你想做什么，可以跟我说。”</p>
顿了顿，又道，“不要悄悄的走，否则我会误会。”</p>
她误会，可能会血流成河。</p>
周不宣默默走到崖边。</p>
她确实打算书信都不留一封。</p>
但这句话，她现在不能说。</p>
她感觉自己若是说了，可能要吃苦头。</p>
此时已是深秋，巨峰峰腰却因阵法凉而不寒，百里钊扫视她被山风吹起的白色衣裙、黑色发丝，许久才道：“父皇要迎我回宫，令我监国。”</p>
周不宣猛然转身。</p>
“三百棵紫螺树，加上乐星翼那根无形马鞭，召我回宫，是迟早的事，”百里钊看着她的惊讶表情，“这不也在你的预料之中么？”</p>
“我，”周不宣有些怔愣，“我没想到这么快。”</p>
她曾建议让人用百里赓刺激乐星翼，然后再反过来用乐星翼刺激百里赓，只要这两人较上劲，比着修炼，实力就会迅速提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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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力量，是会让人上瘾的。</p>
让消失在武级榜的高等武阶重新现世，会成为帝王更大目标。</p>
但鱼和熊掌无法兼得，既然身体不能分成两半，那么时间再如何压缩，也达不到闭关修炼的效果。</p>
皇子们全都封王离京，内阁没有实权，百里赓只会选择把自己最信任的女儿接回皇宫，公开露面。</p>
毕竟，他在武级上的层层突破，以及文人对他“明君、圣主、伟帝”的歌颂，都是百里钊带来的。</p>
女儿藏身暗处殚精竭虑，却一心只为父皇，让所有好名声和利益都落在他头上，换谁不感动？</p>
帝王再多疑，也不会放着对自己默默付出的人不用，去召虎视眈眈、真正威胁皇位的饿子群狼。</p>
根据分析，她料到这一切。</p>
只未想过这么快。</p>
男人之间的争斗，果然可怕。</p>
浓郁灵气加上拼命，突破的速度远超预想。</p>
“之前父皇掌权，我无法答应你，但现在，”百里钊的目光从她脸色缓缓移开，眺望空谷，“公主监国，不仅非我阵营的朝臣会反对，皇子们可能也要借机发难。”</p>
“清君侧？”周不宣眼睛一亮，“若有人以此为由聚兵讨伐……”</p>
看着因别人造反而惊喜、并越来越灿烂的笑容，百里钊无语又宠溺：“你就能浑水摸鱼。”</p>
周不宣笑出声来。</p>
可刚高兴一小会儿，便有点良心难安。</p>
本该举杯庆祝的天大美事，她却暗中使坏，找她麻烦。</p>
公主监国，竟引来百姓造反，始作俑者还是心腹臂膀。</p>
周不宣越想越对不住她。</p>
“要不……”周不宣语调艰涩，“还是……再等等吧……”</p>
百里钊看着她：“机会稍纵即逝，你舍得？”</p>
周不宣垂眸咬唇。</p>
那纠结模样让百里钊有点想笑，心也跟着软了软：“若怕世人唾骂，我就不是如今的百里钊，但这件事，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p>
周不宣脱口而出：“你说。”</p>
“一，如苏绨道、钱江道，改革只在叛军经过的地方进行，”百里钊伸指，“二，此事你不得插手。”</p>
周不宣愣住。</p>
“或雇人清扫王府，或在医院待着，或去道心山与善水切磋医术，随你干什么，就是不能离开京都，”百里钊看似商量，其实没得商量，“这潭浑水，你不许趟。”</p>
周不宣默思片刻，点头：“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