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梨衣的体温从掌心传来,像一股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路明非那冰冷、仿佛被神性冻结的感知里。那温度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悄然融化着他指尖的僵硬,沿着手臂的脉络,微弱地、持续地向上传递着。</p>
一直维持着空洞眼神的路明非,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深海潜流终于扰动了一丝水面。他缓缓地,抬起了头。</p>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视线不再是投向虚无,而是落在了房间角落——那个被绘梨衣精心挪开的、堆放着所有贴着标签玩具的地方。那些玩偶、玻璃球、小汽车……每一个都被她赋予了名字和“生命”,它们色彩斑斓,姿态各异,安静地簇拥在一起,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只属于绘梨衣的王国。</p>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玩具。没有评判,没有好奇,只是安静地“看”着。在这个女孩小小的世界里,这些就是她的全部伙伴,是她与外界沟通的桥梁,是她所有安全感的具象化。它们承载着她的喜怒哀乐,是她无声宇宙中唯一的喧闹和色彩。</p>
而现在,这个珍贵的“小世界”被挪开了。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就在他坐着的、低矮的小椅子旁,地毯的绒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柔软。这个空间,是为他腾出来的。</p>
她想留下他。即使他此刻像一尊冰冷沉默的石像,即使他随时可能抽身离开,这个傻姑娘也一定会固执地为他保留着这个位置,保留着这张小小的椅子,保留着这片被她亲手清空的角落,仿佛在等待一个随时可能归来的、沉默的“玩伴”。</p>
可这个“玩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衰仔了。从他选择接受至尊的馈赠拨动命运的指针,将那些令人心碎的轨迹逆转开始,他就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终局。世界的喧嚣与温情,于他而言,已是隔岸的灯火。这世上,再没有一处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了。或者说,他真正的“家”,从接受力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那冰冷、孤绝、俯瞰万古的王座。或者说“他”的家从来都是那个冰冷的王座,只不过幸运地在人间寻得一个暂时的落脚处。</p>
路明非早已坦然接受了这一切。或者说,他除了接受,别无选择。</p>
这份“坦然”,并非释怀,更像是一种将灵魂彻底交付后的虚无平静。他不再挣扎,不再幻想。因为,那场惊天动地的交易,已经完成了它的核心使命——</p>
楚子航的父亲,没有在那个冰冷的雨夜消失无踪。师兄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里,少了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痕,他的人生轨迹,终于没有在那最绝望的节点被彻底撕裂。</p>
那个如樱花般脆弱又绚烂的女孩,路明非感受着绘梨衣此刻温热的掌心,她不再被那失控的血统囚禁在源氏重工的高塔里,她可以走出去,去看富士山的雪,去看北海道的花,去看她小本子上描绘的、所有向往的风景。</p>
诺诺……那个曾经让他仰望如星辰的师姐,也不必再费尽心思,去思考如何在不伤透那个傻小弟的心的情况下,委婉地拒绝他笨拙又执着的觊觎了。恺撒·加图索,那个骄傲的贵公子,或许能更顺利地守住他认定的女孩?</p>
还有曾经住在南方那座小城里的两个人。他的老妈,那个看似平凡实则彪悍的女人,应该可以和那个同样深藏不露的老爸,继续他们那堪比“史密斯夫妇”的、鸡飞狗跳又传奇般的人生了吧?他们那精彩纷呈的故事里,或许本就不该添上他这样一个意外的、沉重的注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