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帝直接下旨、绕过御前会议的动作,注定无法平息外朝的波澜。张宗说的奏疏连同皇帝的口谕,如同两块巨石,狠狠砸入了文渊阁内,内阁值房这片表面平静的深潭。</p>
值房内檀香氤氲,将梁柱间的沉木香气都染得温润。首辅毛纪须发如霜,正伏案批阅奏章,狼毫划过纸页的轻响,在满室寂静中格外清晰。</p>
乔宇坐在下首,眉峰也锁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忧虑。</p>
秦金站在窗边,官袍被风掀起一角,他望着窗外宫墙的剪影,手指无意识地叩着窗棂,神色在犹豫与焦灼间反复拉扯。</p>
“这…… 此事终究棘手啊。” 秦金转过身,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松动,目光在奏疏副本上扫过,“张宗说虽是幸进,但陛下近来对皇商之事颇为上心,不久前御史雷应龙言:光禄寺岁供鹰犬、虫鸟耗费甚大,累及圣德。他张宗说竟然说要求移交给皇商局在崇文门发卖,说什么宫中开支甚大……简直胡扯八道,去年裁汰宫内,而且连续几年没进太监,且除了太后、中宫、荣王那里,陛下用度大为减少” 他顿了顿,指尖在 “采买羊绒” 四字上悬了悬,又猛地收回,“只是…… 公然与鞑靼交易,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若真开了这个例,日后外夷轻慢不说,言官的弹章怕是能把御案堆满,届时我等如何应对?”</p>
他虽心向皇帝,想顺着朱厚照的心意行事,却又怕这桩事留下祸根,将来追责时自己难辞其咎,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p>
话音未落,值房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报:“陛下在召见邵真人,魏公公传圣谕,让内阁速议张宗说所奏,莫要违了圣意!”</p>
众人脸色皆是一沉。</p>
“过虑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值房门口传来,王琼大步走入,官袍上还沾着些许风尘,显然是刚从外衙赶来。他拿起案上的奏疏,目光扫过便放下,语气果决,“此事利大于弊!若能藉羊绒之利充实内帑,朝廷既不必加派赋税,边饷也能稍得接济,两全其美之事。”</p>
王琼走到案前,手指重重点在 “市易边方物料” 几字上:“至于名不正言不顺?好办!只说是边地商户与‘西番’市易,文书里绝口不提‘鞑靼’二字便是。复办织造衙门虽然传出去不好听,但是织造交由陕西布政司、工部、内官共管,账目明明白白,既堵了言官的嘴,又能防内监中饱私囊。张宗说虽纨绔,但这桩生意的盘算没错 —— 八十贯一件绒袍,行销江南只需半月便能回本,年内便可充盈内库,此等好事,为何要因虚名耽搁?”</p>
众人皆知他向来务实,眼里只看利弊,对所谓 “体统” 看得较轻,尤其此刻边镇急等军饷,能借宫廷采买之利解燃眉之急,在他看来是最优解。</p>
秦金被王琼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确实想迎合朱厚照的心意。可王琼这般直言不讳地 “模糊名份”,又让他心里发虚:“次辅所言虽有道理,可…… 可士林清议如何应对?清流士子最重天朝体面,若得知朝廷暗与鞑靼交易,怕是会群起弹劾,届时我等如何自处?”</p>
王琼闻言便知他既想顺着皇帝,又怕担上 “资敌” 的骂名,进退两难间,声音都带了几分颤。</p>
乔宇眉头皱得更紧:“次辅只算利银,却未算人心。边关将士浴血奋战,若得知朝廷在与敌营做买卖,寒心的何止是士子?怕是军心都要动摇。我等顾虑,并非杞人忧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