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的紫禁城，御花园内一派升平景象。牡丹开得正盛，姚黄魏紫，争奇斗艳，甜腻花香在午后暖阳中浮动，熏得人骨头发软。</p>

水榭旁太湖石堆叠精巧，碧波微漾的池面上，几尾锦鲤拖着彩绸般的尾鳍悠然巡游。</p>

朱厚照身着玄色道袍常服，盘膝坐于水榭临窗的锦垫之上，面前一张紫檀矮几，几上除了一盏清茶，更堆放着几份摊开的奏疏。他微微阖着眼，似在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衣襟上垂下的丝绦流苏。</p>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敬、文书太监张大顺也都是一身的道袍，屏息侍立在一侧。不时地吸一口这御苑中富贵的花香。</p>

不远处的石径上，首辅毛纪垂手而立，绯袍玉带，目光只在那几份奏疏与皇帝之间无声流转，深潭般的眼底，看不出丝毫波澜。</p>

再远一些，是侍卫们分队两列守卫、警戒</p>

毛纪心中不免腹诽：“上之所好，下必从之，当皇帝的不正经，当奴婢的也不正经，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仨是皇帝、太监，这里是禁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道观！”</p>

自打皇帝那次大病之后，皇后诞下皇子，皇帝是越发重视道士了。</p>

一阵微风掠过，几片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飘入水榭，不偏不倚，正落在一份摊开的奏疏上。</p>

朱厚照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被花瓣遮掩的字上，又抬首望向园中那片灼灼其华的牡丹。他伸出两指，轻轻拈起那片柔软的花瓣，指尖微凉。花瓣移开，露出下面触目惊心的字句：</p>

“……窑崖堡洞，十常九空……今复重以额外之征求，中官之渔猎，臣恐全陕不得安枕而卧也。”</p>

落款是“巡按陕西监察御史臣吉棠谨奏”。</p>

“十常九空……” 朱厚照低声念了一遍，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p>

然而“十常九空”这四个字，却让他十分郁闷。他恢复陕西制造非图享乐，不过是想通过贸易获取钱财罢了，念及此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刺。</p>

但这念头稍纵即逝，旋即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这些地方官，是否总爱危言耸听，以博取清名？亦或是……他目光扫过旁边另一份署名“巡抚陕西右副都御史臣王荩”的奏疏，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抿，是否有人串通一气，意在挟制朝廷？</p>

“张大顺。”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让一旁侍立的张大顺立刻躬身趋前，脸上堆起笑“奴婢在。”</p>

“京里是否有关议论陕西织造的奏本？” 朱厚照的目光并未离开奏疏，手指轻轻敲击着“中官之渔猎”几个字。</p>

张大顺笑道：“回万岁爷的话，这些日子未见京中科道有此奏本，议论陕西制造的奏本一共两份，一个陕西巡按御史吉棠的，另一个巡抚王荩的。” 他顿了顿，偷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斟酌着词句，“且未见谷大用的本子，也未见王守仁的本子。”</p>

朱厚照闻言觉着不相信，再次问道：“都没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