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一场透雨,淅淅沥沥落了大半天,倒把紫禁城的金瓦洗得亮堂堂的,朱墙也浸出几分沉厚,连殿角悬着的铜铃,风一吹都透着清爽。</p>
乾清宫暖阁里,朱厚照身着素色常服,斜倚在铺着锦缎的御榻上,手里捏着礼部递来的题本,指尖轻轻蹭着纸页上的字:“本月初七日是孝宗敬皇帝的忌辰,按例该在奉先殿行祭礼呢……”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的芭蕉叶,轻声叹道,“又是一年过去了。”</p>
去年泰陵祭祀时,他借着检验旗手营改编的名头,在南海子办了大阅,今年倒要想想新章程了。</p>
没片刻,帘外传来轻悄悄的靴声 —— 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彬,掀了竹帘弓着腰进来,手里还搭着块素色绢帕,低声回话:“万岁爷,内阁首辅毛纪、次辅王琼,还有协理阁务的礼部尚书何孟春,都在殿外候着,就等爷传旨呢。”</p>
“宣他们进来。” 朱厚照把题本搁在案头,指尖在砚台上轻轻点了点。</p>
三人鱼贯而入,规规矩矩行了跪拜礼。早有小太监搬来三个绣墩,三人谢了恩,才慢慢坐下。</p>
刚坐定,何孟春便先起身,双手捧着一本蓝皮册子,躬身道:“启禀万岁爷,孝宗敬皇帝的忌辰原是国之重典,臣礼部已仔细拟了仪注,按着祖宗成宪,初七在奉先殿行祭。那些牲醴粢盛、礼器乐舞,还有当差的人,都一一查点过了,没半分疏漏,就等爷示下。” 说着便把册子递过去,魏彬连忙接了,转呈到御前。</p>
朱厚照却没去接那仪注,目光扫过阶下三人,末了落在何孟春身上,嘴角勾着点若有若无的笑:“何卿这几日费心了。仪注瞧着周详,祖宗的规矩,自然该守。只是奉先殿是禁中重地,祭礼要的是肃穆,内外扈从、当差的人,得齐整精干才是 —— 这关乎皇家体面,可马虎不得。”</p>
他顿了顿,转头对魏彬道:“今日该是夏助当值吧?叫他进来。”</p>
魏彬忙躬身出去,不多时便引着夏助进来。朱厚照见了他,语气里添了几分赞许:“去年泰陵祭祀,你领着御前侍卫,还有夏臣带的那支旗手营改编的营军,跟着扈从导引,进退都有章法,朕瞧着顺心。今年奉先殿的祭礼,扈卫、导引、当差的这些班,还叫你亲自选 —— 就从乾清宫侍卫、御前侍卫里挑,再拣些旗手营的精锐。记住,要选那最恭谨、最精悍、又懂礼法的!朕要瞧见一支听话、齐整、像秋霜般肃静的禁军,守在列祖列宗的神位跟前 —— 这是显孝心、撑威仪的要紧事,你能办得妥当吗?”</p>
夏助忙躬身叩首,声音亮堂:“臣遵旨!必定尽心竭力,不叫万岁爷失望!”</p>
暖阁里顿时静了下来,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见。毛纪、王琼、何孟春三人脸上瞧着平静,心里头却像被石子砸了的湖面 —— 他们哪能不明白皇帝的心思?</p>
毛纪心里清楚,按老规矩,奉先殿祭礼的扈从执事,都是从勋贵子弟和亲军卫里挑的 “礼仪之士”,要的是那世代簪缨的贵气,还有对礼法的熟稔。今年皇帝又提旗手营,分明是想把去年的偶然之举改成常例,借着祭礼的名头,接着推进亲卫改编的事。</p>
王琼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像尊老僧似的,心里却亮如明镜:皇帝这是要借奉先殿这块 “神圣之地”,给营军撑场面呢。</p>
没等二人细想,朱厚照却转头问何孟春:“何卿可有别的计较?”</p>
何孟春连忙起身,深深一揖,语气依旧恭谨:“陛下垂询,臣不敢不直言。奉先殿祭礼是百年旧典,祖宗定的规矩,扈卫执事历来选勋戚子弟和亲军卫里的忠良之后 —— 不单要精壮,更要那贵胄气度,知礼守节,才显得恭敬,也合旧制。”</p>
毛纪在旁悄悄点头,原以为何孟春会劝皇帝别改规矩,没成想何孟春话锋一转:“不过旗手营的新军,瞧着也有锐气,陛下想让他们在祭典里当差,也不是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