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年前，裴度就认识宋景棠。</p>

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p>

母亲在他记忆里，是一片灰色的影子，躺在脏兮兮的破床上，有不同男人进来，又骂骂咧咧地出去。</p>

他站在门边，床上的女人，会抓起一切能够到的东西砸向他。</p>

有时候太饿了，他也得去找点吃的。</p>

驱动力，是骨子里动物性的求生本能。</p>

他是无意中，走到那栋漂亮的房子前，漂亮得像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小城堡。</p>

隔着栅栏，他看见了城堡里的小公主。</p>

‘我们的棠棠公主六岁啦！’</p>

穿着公主裙，戴着王冠的小公主，被父亲抱在怀里，高高抛起，美丽又温柔的母亲在旁边笑吟吟，满眼爱意地望着她。</p>

还有一群人为她唱歌，为她恭贺。</p>

城堡里的公主看见了栅栏外的小乞丐，让佣人给他送去同情的蛋糕。</p>

那天裴度很饿，坐在路边，狼吞虎咽，却也只敢吃半块。</p>

剩下半块，他带回家，母亲吃完了，盘子砸在他脑袋上，骂他是来讨债的，让他去死。</p>

他习以为常地擦了擦流到脸上的血，蜷缩在桌子底下很快睡着了。</p>

梦里他又去了那个城堡，只是城堡变成了糖果做的，糖果公主站在门前，掰下来一块巧克力做的门把手，请他尝尝……</p>

后来，裴度时常绕远路，去那座城堡附近，依旧是翻垃圾桶，找些能吃的塞嘴里，能用的就收进编织袋里。</p>

但离城堡近一些，好像也就离一些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近一些。</p>

那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朝圣。</p>

再后来，城堡门口会多出来干净的食物，裴度知道，这些是给他留着的。</p>

他正往嘴里塞的时候，忽然觉察到什么，一抬头，就看见光鲜亮丽的小公主，站在栅栏后面望着他，大眼睛眨呀眨。</p>

她把手里的牛奶盒递向他。</p>

‘你要喝牛奶吗？我下次再给你放。’</p>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愤怒，如虚张声势的小兽，冲她龇牙。</p>

很久很久以后裴度才明白，原来那玩意儿，叫极度自卑。</p>

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去城堡，因为他被打断了腿，等腿好了，他再去城堡时，院子荒凉，已经没有公主的身影了。</p>

糖果公主不见了。</p>

再后来，时过境迁，他学会了怎么赚钱，怎么打架，怎么靠自己活下去。</p>

他时不时会去一趟城堡，里面没有公主，城堡日渐凋零，死气沉沉。</p>

再往后，他考进了清北大学。</p>

第一次班会，他坐在角落埋头补觉的时候，听见老师点名。</p>

‘宋景棠。’</p>

‘到。’是一道很温柔干净的声音，她说，‘大家好，我是宋景棠，家里人会叫我棠棠。’</p>

他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迟疑着，抬眸看过去。</p>

糖果公主，走出了城堡，走进了他的世界。</p>

他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许多年。</p>

原来不是糖果的糖，是海棠的棠。</p>

那样更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