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渐渐的，她在刘宇辉身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和过去那些地球防卫军的高官不同，这位曙光号的军事防卫部部长似乎并不在意诸如头衔、等级、官阶之类的东西。

他会亲自给来访的人倒茶，还会记住常来的访客的喜好，给他们区分不同浓淡和不同口味的茶水；他会认真听取每个人的每一次报告，认真作好笔记，在恰当的时候提出自己的疑问，对不明白的东西总是用一种谦虚的态度去接受去学习；他会主动帮要离开的客人们按下电梯呼叫按钮，会一直站在电梯口保持微笑等待电梯门关闭；甚至，他还为厂里的整个工作组准备过礼物，以表示对工作的肯定和感谢。

而在大是大非面前，类似像之前全舰平民对于以宵禁令为代表的一系列苛刻的生活管制条例的反抗中，虽然不能拒绝执行命令，但是刘宇辉还是在尽最大的可能确保平民的安全。

徐颖萱想起那天接到刘宇辉要求制作不会对平民造成任何伤害的特殊武器时，技术难题带来的困扰却比不上心里一想到那个人就觉得有一丝喜悦的悸动，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自己已经对他多多少少产生了些微妙的东西吧。

坐在梳妆台前，徐颖萱认真仔细地化着妆，小心地掌握着妆容在漂亮与妖艳之间的平衡。

今天这突然的约会，嗯，能不能叫约会呢？她有些拿不准，毕竟他说要讨论工作的事情。但是，却选在晚餐这样的场合，是不是也在暗示着什么呢……

也许，现在对自己而言，无论待会儿谈话的内容和工作还是别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从内心，从这一连串花尽心思的准备，她已经把接下来的会面当成了一场正式的约会。

刘宇辉靠在车头，看了看时间，还差3分钟到约好的时间。不过经验告诉他，也许真正见到徐颖萱的时间会是在至少半个小时以后。

他掏出一支烟，正准备点燃以打发接下来漫长的等待时间，公寓大门口却传来了徐颖萱的招呼声。

“刘部长，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循声望去，徐颖萱身穿一件白色的连衣齐膝包裙，左胸上戴了枚海蓝色的胸针，拿着一个浅咖啡色的手包，脚上是一双暗粉色的素雅细跟高跟鞋，头发似乎简单烫过，末梢泛起有层次感的微卷。

刘宇辉把烟放回烟盒里，一边为对方打开车门一边说道：“我也是刚到，请上车。”

“谢谢！”

徐颖萱坐进车里的一瞬间，一阵柠檬和橘子的混合香味飘进刘宇辉的鼻子。

路上两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好在路程不长，在找不到话题的尴尬程度到来之前，车已经停到了目的地前面。

这是商业区一栋楼层不高的复古建筑，看招牌和装潢风格应该是间西餐厅，从门口那些帮来宾停车的侍应生人数和衣着上看，显然不是普通人可以随意消费的地方。

进到内部，看到绝大部分身穿军服的人，徐颖萱立刻明白，这里是专门为军人开放的场所，在这里可以不受消费管制条例和宵禁令的限制。

在侍应生的引导下，两人走到一个靠边的半开放式包厢里坐下。徐颖萱看了一圈周围，比起其他热闹的区域，这个包厢既没有远离全场欢乐的气氛，却也保持着绝对的隔离，甚至周围靠近的位置上都没有客人。她想，也许是因为刘宇辉的身份，所以这个包厢被特殊安排过。

保持微笑的侍应生在撤下预订桌牌的同时递上了酒单，然后退到一个不会听到客人说话又能在收到招呼后以最短的时间来到桌前的位置。

徐颖萱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笑着说：“没想到曙光号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刘宇辉笑了笑翻开酒单说：“船上什么地方都有，不过这里倒是新开不久。”

“部长常来？”

“第一次。我以前不太喜欢这种地方，不过现在想想，身为一部之长，不偶尔奢靡放纵，好像显得有点不合群。”

徐颖萱噗嗤一笑：“还不知道部长这么会开玩笑。”

刘宇辉叫来侍应生，两人点了酒，也在侍应生的推荐下点了菜。

很快，一杯桃红色的起泡酒放在徐颖萱面前，刘宇辉则端起自己的马提尼开口说道：“上次请徐主任冒着风险帮了大忙，一直没有机会表示，今天正式感谢你为曙光号做的一切。”

徐颖萱连忙摇头：“部长您太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配不上什么感谢的。”

放下酒杯，刘宇辉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那些杯觥交错的场景，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而这个瞬间正好被徐颖萱看在眼里，她快速顺着刘宇辉的目光瞟了一眼，然后稍微坐直身体说：“部长，您不是说有工作的事情，是对我们最近的表现有什么不满意吗？”

刘宇辉收回目光，答非所问地说道：“上次的暴动，虽然有你帮忙提供的特制装备，但还是造成了几百人不同程度的受伤，据我所知，有几人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徐颖萱一愣，条件反射般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思索了一会才轻声说道：“部长，天海重机是一家企业，我们的使命和职责一直是进行研发和生产，为军队提供最好的uuma机型。除此之外的事情，不是我们应该去关心的。”

刘宇辉喝了一口酒，笑着问道：“那上次你为什么要帮我？那件事情也超出了你刚才说的范畴。”

看了一眼刘宇辉，徐颖萱抿着嘴唇眨了几下眼睛，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她反复掂量着对方到底是什么用意，现在这种说话的方式和内容，与之前那个直接阐明自己必须保护平民安危却又不能直接对抗管理命令的刘宇辉完全不同。现在的他，更像是在试探着什么，而这种试探背后隐藏着什么，自己又没法猜透。

这时侍应生恭敬地过来上了头盘，徐颖萱的是炙烤三文鱼沙拉，刘宇辉的是奶油焗蜗牛。接着，又为两人倒上了红酒。

“部长，”徐颖萱拿起叉子轻轻拨了一下盘子的蔬菜，鼓起勇气说道，“说实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而且，今天从您身上我感受到了很强的压力，我……”

刘宇辉笑着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说：“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你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因为能开诚布公讨论这类事情的人，我身边没有几个。”

徐颖萱想捕捉刘宇辉表情里有用的信息，却发现似乎对方又回到了平常的状态。她有点后悔，如果知道开场就聊到这种沉重而又敏感的话题，也许今天就应该穿普普通通的职业套装。

“一起工作这么久，我想你应该能适应我的直接。”刘宇辉接着说道，“上次的事，我记得我很清楚地对你说过，我不赞同那样的做法，但是不能不经过思考就反抗，所以必须采用有效的办法去保护曙光号上的民众。”

徐颖萱放下叉子试着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刘宇辉说话的内容本身。

“实话实说，其实在之前我彻底调查过你。”刘宇辉说，“出生、接受的教育、从业的经历、升迁的过程，也包括常规的生活习惯，比如喜欢去的店，单身，等等。”

徐颖萱喝了一大口酒。最后这个……没必要说吧，她心想。

“你别见怪，毕竟在雷德的眼皮底下弄一些小动作，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刘宇辉看着徐颖萱的动作笑了一下说道，“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毫不保留地说出当时的想法，来请求你的帮忙。我在想，也许以后，类似的忙可能还有很多，甚至会超出普通想像的范围。就目前来讲，我对你的那些了解，还不足以让我明白你提供帮助究竟是基于你的事业你的企业，还是基于你发自内心的判断。”

说道这里，刘宇辉观察着徐颖萱的反应，慢慢喝了一口酒。

徐颖萱微微一笑：“部长，从工作的角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海重机。对我来说，这不是一家普通的企业，我的工作也不是一份普通的事业，里面包含了太多情感和纠葛。既然您对我有过调查，那我想这些东西您是明白的。”

刘宇辉点点头。

又喝了一大口酒，徐颖萱继续说道：“至于您说的那些所谓的帮助，其实我不觉得自己帮了什么忙。相反，您当时开口的时候我感到很庆幸，庆幸曙光号上有人和我有一样的感受一样的想法，庆幸您证明了我并不是这艘船上的异类。而且，您的要求和我提供的东西从根本上并不会影响到天海重机的发展，反而可以尝试一些以前不曾涉足过的领域和服务，这和我的原则没有冲突。所以，无论是从我的工作出发，还是从我的内心出发，这两者之间没有矛盾，也顺理成章。”

侍应生再次过来撤下头盘端上了副菜，徐颖萱面前的是海鲜布丁，刘宇辉的则是生腌海鱼。

趁这个机会，徐颖萱又喝了一口酒，她感觉自己脸有些发烫，不自觉地用手背摸了摸脸颊。

刘宇辉看了一眼徐颖萱面前的菜，说道：“你好像没怎么吃东西。”

徐颖萱笑道：“顾着和部长您说话了。”

作了个“请”的手势，刘宇辉又说道：“那如果，就像我说的，接下来类似的请求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你是会遵循内心还是会单纯站在工作的立场？”

看了一眼自己刚用勺子切下来的一小块布丁，徐颖萱隐隐叹了口气，再次放下餐具正视着刘宇辉说：“只要不伤害到天海重机，我想，我会尽可能判断是非对错，然后再作出决定。”

刘宇辉切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说道：“有很大的可能，你不做才会伤害到你珍视的天海重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