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2)

绫罗夫人 金阿淼 100 字 2023-11-25

第65章

小年夜裏, 南地開始下雪,到了第二日還沒停,是南地難得一見的大雪。

厚重晶瑩的雪花, 覆蓋了所有的建築,令南地有種歲月靜好的虛假安寧。

只這大雪美則美矣, 卻如戰亂一般, 對南地百姓來說并不好受。

大雪壓塌了好多房屋, 城內取暖的木柴和炭火也不足。

郡守府将情況報到王府,衛明安排人從落山送了許多柴火進城, 到了二十八這日, 才勉強算解了急。

除了取暖,王府還請了遠山寺的師父, 在城外設置醫帳和粥棚, 以保證百姓們不會因疾病和饑餓,年根子底下喪了命。

當然, 這場雪也不是沒有任何好處。

起碼讓南下的軍隊腳步暫緩,停留在豫州邊境,遲遲沒進入汝南郡。

外頭還在除雪, 給百姓們施粥的時候, 定将王府內書房裏, 溫暖如春,氣氛卻非常冷凝。

衛明滿臉嚴肅禀報:“荊王仍舊被扣留京中, 荊王世子與逃回來的豫王聯手,集結了六萬大軍,欲取道汝南郡, 直往定江郡而來。”

周奇和祈太尉匆匆自邊南郡而歸,與王府丞也一起在書房裏, 屋裏只喬安一個伺候着茶水。

等他們到的時候,衛明也已經令銅甲衛探聽清楚了各封地的動靜。

傅绫羅和紀忱江坐在軟榻上,安靜聽着衛明的禀報,只是在底下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紀忱江一直拉着傅绫羅的手不放。

他現在不把玩扳指了,傅绫羅柔弱無骨的小手,對他更有吸引力。

紀雲熙掌管墨麟衛,在其他地兒也有女衛。

她個子不高,低頭能看到矮幾下,兩人交握的雙手,再看衛明還跟那兒一本正經蹙眉發愁呢。

她心裏淡淡一涼,翻了個白眼,撇開頭補充:“若是消息無誤,衮州充王世子也尊了京都的聖旨,為豫王和荊王世子提供財帛糧草。

而且,充王世子以‘誅殺叛賊’的名義,還支持了許多兵馬,只是多為烏合之衆,怕是要在前面當肉盾使的。”

傅绫羅看到紀雲熙的表情了,臉頰一紅,軟軟瞪紀忱江一眼,使勁兒抽手,卻沒能抽出去。

紀忱江淺淺笑着,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我就要走了,再親近說不定要何時了。”

傅绫羅心下一軟,掙紮的動作就頓住了。

這下子,但凡長了眼的,都瞧見了倆人的這點子貓膩。

大家都莫名有些撐,王府丞沒眼看自家王上孟浪的行為,只低着頭思忖。

他有些不解,“若說荊王世子為了救回他父王,還說得過去,充王已死,那位世子也不是什麽孝順的,他圖什麽?”

就更不用說豫王,紀忱江都逃回來的這麽艱難,豫州在南地邊上,一路逃回封地,肯定不容易。

不想着報複京都也就算了,還替聖上辦事,難不成是新聖捏着他們什麽把柄?

傅绫羅順着王府丞的話深思,也就沒注意到,紀忱江已經不動聲色攬上了她腰肢,沖其他幾人挑眉。

他不過是跟媳婦親近些,這幫子人什麽毛病,一個個恨不能腦袋紮外頭去,沒見過豬跑嗎?

衆人:“……”求主君快點發兵北上吧,着實辣眼睛。

周奇和祈太尉是武将,不擅長動腦子,衛明也沒思忖明白。

紀忱江若有所思,“他們可能是怕我和小懷王聯手,即便他們能攻入京都,也比不過南地富庶,北地彪悍,怕為旁人做了嫁衣。”

衆人都覺得有點道理,只怕各地還沒得到小懷王身死的消息,北地現在其實是一盤散沙。

紀忱江救走了小懷王,這種救命之恩,最适合聯手。

這些封王先聽從聖人旨意,殺掉最厲害的那個,剩下的人再各憑本事也說得過去。

在皇位面前,什麽生死仇恨,都沒那麽重要。

傅绫羅下意識靠着紀忱江,覺得仍有一點說不過去,“若他們只是為了不叫定江王和小懷王做黃雀,待得他們‘平叛’後,以什麽名義入京呢?”

從紀忱江回來,她就在為南地将士北上造勢,如今怎麽也傳出南地去了,她不信豫王不知道。

現在不管文氏奸佞,等殺掉定江王再清君側,那就晚了。

南地百姓和文人又不是傻子,這力量擰成一股繩,封王依舊擺脫不得亂臣賊子的罵名。

除非他們将南地所有人都殺掉,那明顯是不可能的。

衛明心下一動,“若是‘平叛’後,聖人允諾給他們加封呢?”

封王雖已是除了天子外最尊貴的人,但在外總不比在京都。

若天子允諾,給他們加封京都的爵位,讓勝者能挾天子以令諸侯,封王難保不動心。

畢竟,同為殷氏子的各封王,只要攻打京都,少不得就得落個同室操戈,亂臣賊子的名聲。

若能徐徐圖之,從新聖手裏光明正大接過那位子,再好不過了。

現在所有封王都知道,新聖已經瘋了,也沒有嫡子。

那留下傳位的聖旨暴斃,兵不血刃就得到天下,非常說得過去。

王府丞偷偷看了眼格外親近的二人,小心翼翼問:“有無可能,這又是岳者華的計謀,他這會子也該回到京都了吧?”

傅绫羅心下一動,總覺得有點靈光閃過,一下子沒能抓住。

紀忱江冷哼,“那短命鬼雖手段狠辣,但他不會幫殷氏子,除非是将人頭都送到我這兒來,好叫我一網打盡呢。”

他話音一落,衆人都愣了下。

傅绫羅一直捉不住的靈光莫名抓住了,她猛地坐直身子,“也許……嘶!”

坐直得猛了,紀忱江那鐵臂沒來得及放松動作,叫傅绫羅又一腦袋紮回去,腰疼,側臉也疼。

她不愛在人前不給紀忱江面前,只是這回着實沒忍住,氣得紅着眼眶一腳踹出去。

衆人跟着亮起了幸災樂禍的眼神,連祈太尉和王府丞他們這些年紀大點的,都盼着傅绫羅罵幾句,将這個辣眼睛的罵醒。

當他們年紀大了,就看不懂這小年輕兒郎的炫耀心思嗎?

誰沒媳婦呢,當年他們孟浪的時候,這臭小子還沒出生呢!

但紀忱江反應快,雖傅绫羅踹得也不疼,但他立刻趔趄了下,趁着傅绫羅剛張嘴的功夫,麻溜下了軟塌。

他站在衛明邊上,一臉正經,“女君在,我還是站着聽就好,你們繼續說。”

只要他給自己找借口找得快,丢臉的事兒就追不上他,紀忱江非常沉得住氣。

其他人:“……”就不要臉來說,這人不愧是主君。

傅绫羅氣笑了,但叫這人不要臉地一逗,她也沒了心思,不打算在衆人面前給他沒臉了。

她清了清嗓子,嚴肅了表情,繼續剛才的話題,“不管這事兒跟岳者華有沒有關系,王府丞剛才一說,倒是啓發我了。封王身邊幕僚衆多,又惦記那個位子,指定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她意味深長問了個問題,“各位覺得,什麽情況下,各封地能統一意見,在年前天氣最不好的時候,就迫不及待要發兵‘平叛’呢?”

從天下大勢上來思慮,傅绫羅可能沒有在場衆多老狐貍想的周全,但女娘心思細膩,總能注意到一些小細節。

若打完南地還要各憑本事,為了一個不确定的未來,這些封王會如此激動嗎?

她一說,連周奇和祈太尉都想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可能。

紀忱江眸底漾着淺淺笑意,點出傅绫羅的深意,“如果誰能拿到我這個叛賊的首級,亦或是将我和小懷王生擒,‘平叛’功勞最大,新聖就禪位給誰呢?”

這就是根明知暫時吃不到的蘿蔔,因太過誘人,能讓所有驢都瘋狂。

衛明立刻道:“如果真是這般,新聖必定給了封王們明确的允諾,大概是秘而不宣的聖旨一類的信物。”

喬安插了一嘴,“可新聖能願意退位嗎?”

王府丞思緒也通暢起來,“到時,新聖完全可祭出文氏全族的性命,只說自己是被脅迫而為之。”

“封王也不傻,拿着聖旨,進可靠兵力逼聖人退位,退可替聖人‘清君側’,只看到時誰更強硬。”

也只有這樣,封王才會如此積極,京都也能穩坐釣魚臺,将調動雍州和益州一部分兵力,抵禦幽州将士。

傅绫羅淺淺喝了口茶,眼神閃了閃卻沒說話,她有種莫名的直覺,這像是岳者華的手筆。

這是逼南地不得不反,也省得幽州搶功,更能避免整個大睿太過動蕩的最好辦法了。

她不動聲色掃了眼紀忱江,若他仍不願入主京都,大概殺了岳者華的心都有了。

紀忱江自然發現了傅绫羅那無辜的小眼神,心下冷哼,若想殺掉岳者華,他早在汝南郡那邊就殺了。

這小東西還想留着岳者華的命呢?

他不嫉妒,他就是吃餃子蘸醋蘸多了,胸口有點不舒服。

*

既然大致猜出眼下的局勢,無論如何,打起來都是年後的事情了,大家說完就散場,各自去辦各自的事情。

新聖元年,應當是他們最後一個安穩年頭,大家都各自有親眷友人要走動。

等翻過元年,打仗的日子也不遠了,要一路北上,需要做的準備不會少,大家都很忙。

傅绫羅手裏也有許多事,今年各家都非常上道的将能貢獻出來的辎重列了單子送過來,那定江王府的回禮禮單也要比往常厚上幾分。

這個厚還不能是拿黃白之物堆起來的,大戰當前,自當節儉,得是能給各家體面的禮單。

其中的分寸不好把握,傅绫羅還沒出月子就在思忖這事兒,很是費了一番心思,這幾日陪小悅兒時間都沒那麽多。

從書房出來,她下意識就想去陪女兒一會,再最後确認下禮單。

一直到正月初五之前,得按照遠近先後,分別給各家送上門。

只是不等她走到門口,紀忱江就湊過來了,摟着她不肯放手,“阿棠,咱們是不是有些賬得先算一算?”

傅绫羅心下一涼,試探着問,“要不,咱們回寝院再算?”

不問什麽賬了,賬不少呢。

好歹有小悅兒擋着,這人也不能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不足一個月的時間,他們都是初為父母,伺候孩子還有些磕磕絆絆的,但紀忱江确實已經對閨女展露出了女兒奴的架勢。

小悅兒在的時候,他說話聲音都要低幾分。

被尿了好幾回,除了第一次,後頭每回都是一臉笑去換衣裳。

傅绫羅眼神止不住發軟,論起做阿爹來,紀長舟真的不比她阿爹差。

紀忱江也想看閨女,跟小悅兒相處時間越多,他就越有點放不下那一小團。

只是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離開南地,越是喜歡,反倒越不敢太過親近小悅兒。

眼下,他箍着那把子纖細腰肢不動,低頭看着傅绫羅,“就在這裏算,在你心裏,那岳觀南是個好人?他害得你大着肚子還要坐鎮軍中,還早産一個月,你這都要擔憂他的性命。”

傅绫羅想反駁,“我哪兒有……”

紀忱江面無表情打斷傅绫羅的話,“阿棠,你想清楚再說,你眉眼一動,我就看出官司來了,再騙我,我可要跟你一起把沒收到的家書好好回味一下了。”

傅绫羅:“……”

她鼓着腮幫子不依,“我哪兒是擔憂他的生死,我這不是怕你被氣個好歹嘛?我與他再見面只會是敵人,也只有某些人心眼子小,還是你覺得我跟他之間……”

紀忱江低頭咬住她的唇,不叫她說完,“我不懷疑你們之間的情誼,但你得記住,即便将來咱們入主京都,這功勞也不是他的,只會叫你難受的人,作甚要為他費什麽心思。”

傅绫羅沒仔細跟紀忱江說過岳者華遭遇的事情,卻也隐晦跟他提了提,以防萬一遇上了,叫他提防着點。

紀忱江不醋別的,就醋她心底對岳者華那點子憐憫。

她所有的柔軟都該是他的才對。

以前傅绫羅不懂,現在,她竟能感覺出紀忱江的未盡之語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神潋滟着多少情思。

她突然伸手捧住紀忱江的臉,墊腳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唇,認真看着他。

“紀長舟,我是不是沒跟你說過……”

“嗯?”紀忱江心下一暖,極為期待等着這小女娘跟自己好好訴一回衷腸。

傅绫羅挑眉,“你還沒八擡大轎娶我過門呢,你不覺自己管的寬了點嗎?”

紀忱江:“……”

“傅绫羅!”他咬了咬後槽牙。

寧音從衛喆院子裏回來,剛踏入墨麟閣,就隐約聽到書房裏傳來了自家娘子的大笑聲,還有咕咕哝哝的讨饒聲。

門口,銅甲衛和阿彩她們臉上都挂着淺淺笑意,在皚皚白雪映照下,顯得格外好看。

她愣了下,好像許久都沒聽到自家娘子這樣笑過了,能追溯到傅翟還在的時候。

疲憊之中,她忍不住笑了出來,現在她大概能明白娘子和王上之間的感情了。

大概是在一起時吵吵鬧鬧,分開時又為了能一起笑鬧,所向披靡。

這叫寧音對即将到來的戰亂,都沒那麽擔憂了。

*

正月初五,迎財神。

初六,在定江郡的紀氏宗祠中,敬告先祖即将北上的消息。

初七,老人說不宜出遠門,紀忱江與傅绫羅一起臨朝,極為正式将王印和一半兵符交到了傅绫羅手中。

“盼女君穩坐南地高臺,遙望長舟,不負民心所望,亦不負女君所期!”

文武官員又一次震驚了,因為紀忱江不是站着說的。

他單膝跪地,垂首擡起雙手,徹底将自己放在了臣子位上。

傅绫羅強忍着鼻酸,起身莊嚴接過他手中的白玉匣,“紀長舟,我等你開京都中門迎我的那一日。”

祈太尉和王府丞也激動萬分,他們帶領着文武官員跪地,高聲道——

“祝王上開京都中門,迎女君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