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自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悄然浮现，无声无息地飘近那座孤零零的土地庙。</p>
正是慕容冲座下双姝，白霜与白露。</p>
白露一身鹅黄劲装，柳眉紧锁，玉颊含嗔，显是奔波已久，疲惫中更添几分懊恼。</p>
“当真可恨！追了这许多时辰，竟教她溜得无影无踪！”其声清脆，在这死寂的荒郊野庙间格外刺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不甘。</p>
一旁的白霜身着水绿衣裙，气质温婉沉静，闻言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臂，声如清泉漱石：“妹妹，莫急。妖狐虽狡，终有迹可循。不若先入庙中歇息片刻，缓口气再作计较。”</p>
她眸光流转，落在那座在沉沉夜色里只余模糊轮廓的土地庙上，庙门半掩，透出一点摇曳欲灭的昏黄烛火。</p>
白露杏眼微亮，螓首轻点：“也好，便依姐姐所言。”</p>
姐妹二人身法轻盈，宛如暗夜中的灵猫，足不点尘，悄无声息地欺近庙门。</p>
那扇朽败不堪的木门虚掩着，一股浓烈刺鼻、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着庙内阴湿的尘土味，扑面而来，远胜先前数倍。</p>
白霜心思细腻如发，脚步蓦地一顿，素手轻抬示意白露噤声，秀眉微蹙，低声道：“且慢！血腥味……浓得紧，非同寻常。”</p>
说话间，纤指已悄然按上腰间软剑的机括。</p>
白露亦神色一凛，纤腕微动，“铮”一声轻吟，腰间短剑已出鞘半寸，寒芒在暗夜中一闪即逝。</p>
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同时发力，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被无声推开。</p>
庙内的景象，如同修罗地狱的画卷，骤然撞入眼帘！</p>
昏黄跳跃的烛火下，赫然横卧着六具尸身！</p>
其中五人服饰粗陋，面目狰狞扭曲，死状各异：或胸口塌陷如遭巨杵，或颈骨诡异地扭曲断裂，显是被极其刚猛霸道的手法瞬间毙命。</p>
暗红的血泊在他们身下蜿蜒漫开，如同盛开的诡异曼陀罗，在摇曳的火光下泛着粘稠幽暗的光泽。</p>
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神像基座不远处，倒卧着一具身着玄色劲装的尸体！</p>
此人面容平凡，然筋骨强健，气息沉凝，生前显是位硬手，此刻却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怖。</p>
而最让姐妹二人心头剧震的，是庙内那根粗大的支撑木柱之下！</p>
一个纤细的身影被粗砺的麻绳紧紧缚在柱上，螓首无力地垂落胸前，如瀑青丝凌乱地遮掩了大半面容，气息奄奄，生死不知。</p>
“柳音音？”白露失声惊呼，嗓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p>
她身随声动，快如疾电，顾不得满地血污狼藉，一个箭步便已抢至柱前，手中短匕寒芒乍闪，“嗤嗤”几声轻响，坚韧的麻绳应声寸断。</p>
白霜紧随其后，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如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庙内每一处阴影角落，手中软剑如灵蛇出洞，剑尖轻颤，蓄势待发。</p>
白露小心翼翼地将那软倒的少女揽入怀中。</p>
拨开凌乱的发丝，露出的果然是柳音音那张苍白如雪、毫无血色的玉容！她双目紧闭，长睫低垂，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p>
白露心头一紧，指尖微颤，急急探向她鼻端。</p>
一丝极其微弱却尚算平稳的气息，拂过指端。</p>
“姐姐！她还活着！只是昏厥了！”白露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与巨大的疑窦，她抬眼望向白霜，眸中尽是无法置信之色，“这……这究竟是何人所为？是谁杀了这许多人？又是谁将柳音音缚于此地？”</p>
白霜蹲下身来，素手轻搭柳音音腕脉，又仔细检视其周身，确认除却虚弱昏迷外并无明显外伤，然而紧蹙的秀眉却丝毫未展。</p>
她环顾四周惨烈景象，沉声道：“此地凶险。出手之人武功深不可测，狠辣决绝，绝非庸手。既救下柳姑娘，却又将她弃于这尸山血海之中……其中用意，似友非敌，似敌非友，实难揣测。”</p>
正当姐妹二人惊疑不定，欲从这修罗场般的血腥谜局中理出半分头绪之际，庙门外不远处的沉沉黑暗中，蓦地传来一个清朗沉稳的男声，刻意拔高了音调，带着一丝不甚自然的模仿痕迹：</p>
“在下慕冲，前来赴约！”</p>
声音穿破死寂的夜色，清晰地透入庙中。</p>
白霜与白露对视一眼，眸中同时掠过一道如电的精芒。</p>
这声音虽摹得形似，却失其神韵，少了慕容冲骨子里那份浑然天成的洒脱不羁与贵胄之气，听来刻意做作，透着几分僵硬。</p>
“走！”白霜当机立断，低喝一声。</p>
白露迅疾如风，将柳音音轻轻安顿在神龛旁稍显洁净的草堆上。</p>
姐妹二人身形一晃，宛如两道轻烟，已闪至庙门之外。手中长剑寒光吞吐，凛冽地指向声音来处。</p>
吝啬的月色只洒下几缕清辉，勉强勾勒出一个身着月白锦袍、手持折扇的身影。</p>
那人身形挺拔，乍看之下确与慕容冲平日的轮廓有几分相似。然细观其举手投足，那份强作的“疏狂”姿态却显得生硬局促，眉宇间更是全无慕容冲睥睨天下、从容自若的丰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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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性子最是急躁，剑尖一颤，厉声叱道：“尊驾何人？好大胆子，竟敢冒充我家公子！”语声清脆，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p>
来人显是未曾料到庙门前竟是慕容冲的贴身侍女白霜和白露，身形微震，显是吃了一惊，忙紧趋数步，拱手道：“两位姑娘切莫误会！是在下！李岐！”</p>
待他走近，月光照亮面容，白霜白露凝眸细看，果然是杨红瑛的恋人李岐。</p>
只是他此刻这身装扮，月白锦袍，手持折扇，与平素判若两人，着实令人费解。</p>
“李公子？”白霜软剑虽已垂下，但眼中警惕之色未减反增，疑惑更深，“你何以夤夜至此？更作此……装扮？方才所言‘赴约’，又是何意？”</p>
她目光如电，在李岐那身别扭的“慕容冲”行头上扫过。</p>
李岐被问得面上一窘，赧然搔了搔头，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先向着不远处的黑暗里扬声道：“瑛儿，钟兄，快出来吧！是白霜白露两位姑娘在此！”</p>
话音甫落，但见暗影之中两道身影疾奔而出。</p>
当先一人红衣猎猎，宛如夜色中跳动的火焰，正是杨红瑛，她容颜带着风尘与焦灼。</p>
紧随其后的，是身形魁伟、满面忧急如焚的钟昊天。</p>
“白霜？白露？”杨红瑛骤见庙门前的姐妹俩，同样惊愕不已，“你二人怎会在此？”</p>
她目光急切，越过二人肩头向幽暗的庙内张望。</p>
“音音！音音何在？她怎样了？可还安好？”钟昊天更是心如火焚，声音都绷得如同裂帛，几步抢上前来，目光焦灼地射入庙内那摇曳火光映照的所在。</p>
“诸位随我来。”白霜侧身让开去路，语气凝重如铅，“柳姑娘在内，性命……暂且无碍。”</p>
白霜、白露引着李岐、杨红瑛、钟昊天三人踏入这血腥弥漫的破庙。</p>
饶是杨红瑛性情泼辣，李岐素来沉稳，钟昊天忧心如焚，骤然目睹这满地横陈的尸体、凝固如漆的暗红血污、以及那浓烈刺鼻的腥甜之气，无不倒抽一口冷气，面上俱是震惊与骇然之色。</p>
“音音！”钟昊天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草堆旁那昏迷不醒的纤弱身影，哪里还顾得上其他？</p>
他身形如猛虎出柙，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柳音音冰凉绵软的身子揽入怀中。</p>
其指尖颤抖着抚过她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玉颊，喉头哽咽，声音嘶哑：“音音！醒醒！看看我，音音……”字字泣血，情急之状令人动容。</p>
杨红瑛与李岐亦急忙围拢过来，脸上忧色深重。</p>
“钟公子暂且宽心，”白霜温言劝慰，声如静水，“我等已探过，柳姑娘脉息虽弱，但仅是昏厥不醒，并无性命之虞。”</p>
“这……这究竟是何人所为？”杨红瑛环视着这修罗场般狼藉血腥的景象，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音音怎会陷身此等险地？这些人……”</p>
她纤指指向石虎等横死之状与那玄衣男子的尸身，“还有那黑衣客，又是何方神圣？皆死于何人之手？”她连珠炮般发问，显是心绪激荡难平。</p>
白露接口道：“此节正是我等欲究明之事。我姐妹循迹追踪至此，甫一入门，所见便是这般景象。李公子，你尚未言明，何以乔装假扮我家公子？又因何来此‘赴约’？”</p>
众人目光如炬，霎时聚焦于李岐一身。</p>
钟昊天紧拥柳音音，强抑心中翻腾的焦灼与后怕，抬头望向李岐，代为解释道：“事出有因。”</p>
他目光如刀，狠狠剜过地上石虎等人的尸身，怒意升腾，“前几日，音音在潭花村行善施粥，却被这伙天杀的强徒趁乱劫掳！更留下恶言，勒令慕冲公子三日内携白银千两，孤身至此土地庙赎人，否则……否则便要害音音性命！”</p>
他深吸一口气，续道：“我立时赶往云锦布庄欲求慕公子援手，奈何管事告知，慕公子与两位姑娘皆不在。惶急间忆起两位姑娘曾提及慕公子曾在秀水山庄，便马不停蹄赶去，孰料又是扑空！于县城之中彷徨奔走，如没头蝇蚁，始终难觅慕公子踪影。眼见三日之期迫在眉睫，音音生死悬于一线，我……我实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p>
钟昊天语声沙哑，眼眶泛赤，这几日煎熬之苦，尽在其中。</p>
杨红瑛见他激动难抑，接过话头道：“我和李岐恰遇失魂落魄的他，闻知此事，立时引他去县衙禀明家父。家父听闻音音为歹人所掳，亦勃然大怒，当即令衙中可调之役，满城搜寻慕冲公子下落。然则……时辰催迫，眼看约定之刻已至，慕公子依旧杳如黄鹤。情急智生之下，”她转眸望向李岐，眼中带着无奈与赞赏，“李岐方出此下策，由他乔装改扮，假作慕冲模样，先行赴约以稳住贼众，我与钟昊天则伏于左近，伺机救人。岂料……岂料竟是这般光景。”</p>
她目光再次扫过这血染的庙宇，惊骇难言，“更未想到，竟是两位姑娘先至一步，料理了这伙恶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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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白霜断然否认，神情肃然如霜，“这些人并非死于我姐妹之手！我等亦是方至不久，前脚入门，诸位后脚便至。我等来时，此地已是尸横遍地，血腥盈室。”</p>
“什么？”杨红瑛与李岐异口同声惊呼，脸上惊疑之色陡然转浓。</p>
“此事端的蹊跷！”李岐眉头深锁，声音沉凝，“既非二位姑娘，亦非我等所为，那究竟是何方神圣诛杀了此间凶徒，救下柳姑娘？”</p>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逐一扫过地上每一具尸身，试图从中觅得一丝端倪。</p>
白露亦惑然道：“正是！若真是为救柳音音而来，何以在荡平群凶之后，却将昏迷不醒的她独弃于此凶煞之地？此举于情于理，皆难索解！”</p>
庙内气氛顿时变得诡谲莫名。</p>
浓重的血腥气中人欲呕，残烛火光摇曳不定，将众人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映照得明灭闪烁。</p>
那未知的凶手，莫测的用意，如同无形鬼魅投下的巨大阴影，沉沉笼罩在每个人心头。</p>
“看来，眼下唯一可循之迹，”白霜目光流转，落在钟昊天怀中那昏迷的柳音音身上，“唯有静待柳姑娘苏醒，或能自她口中，得知些许端倪了。”</p>
钟昊天闻言，更是焦灼地凝视着怀中那依旧人事不省的玉人，握着她冰凉柔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p>
李岐早已俯下身去，凝神细察地上尸骸。</p>
他动作沉稳，目光如炬，逐一验看石虎等人身上致命创口，面色凝重如铁，沉声道：“好快的手法，好狠的手段！毙杀这些绑匪之人，所用武功刚猛无俦，摧心裂骨，一击致命，干净利落！绝非江湖寻常角色。”</p>
杨红瑛听得心头一凛，倒抽一口冷气，颔首道：“如此说来，诛杀此辈贼人的，必是一位内家高手？”</p>
李岐缓缓起身，目光如寒星扫过庙内狼藉尸身，点头道：“不止如此。此人出手狠辣精准，招招直指要害，力道拿捏妙到毫巅，显是身经百战、杀人如草芥的老辣之辈。”</p>
他顿了顿，指向石虎尸身续道：“然则毙杀此人者，路数却又迥异——这一击凌厉迅疾，如白驹过隙，指力凝练锋锐，破空无声，绝非寻常指力所能为，倒似……似某种极为上乘的阴柔指劲。”</p>
李岐这番剖析入木三分，字字如冰锥刺骨，庙内本就阴寒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血腥气中平添一股肃杀。</p>
白霜与白露对视一眼，心意相通，莲步轻移，双双趋近那身着玄衣、气息沉凝却死状惊怖的尸身，缓缓蹲下。</p>
白露性子急，强忍着浓烈血腥带来的不适，目光如电，首先落在玄衣男子肋下那透背而出的刀尖上——染血的刀锋兀自闪着幽光，位置刁钻精准，直透要害。</p>
“伤口在此，”白露秀眉紧蹙，指着那处，“刀尖自肋下三寸透出，入肉三分，创口平滑如削，显是一击夺命。下手之人，不仅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位置更是拿捏得分毫不差，仿佛……仿佛对此人身躯筋骨弱点了如指掌，深谙杀人之道。”</p>
白霜则更为沉静细致，纤纤玉指并未触碰创口，而是沿着尸身周遭血迹、尘土印痕以及倒卧姿态，凝神细察。</p>
她注意到玄衣男子那凝固的面容——惊怖难以置信之色，绝非遭遇强敌时的骇然，倒似……猝不及防下，遭逢至亲至信之人的致命背叛！</p>
“观其姿势神情，”白霜声音清冷如寒泉滴落，“此人绝非处于临敌搏杀之态，倒似毫无防备之际，被身畔极近、极熟稔之人骤然发难，一击得手。”</p>
白露闻言，眼神一凛：“姐姐之意……杀他者，是其同伙？乃绑匪中人？”</p>
“未必是绑匪，”白霜缓缓摇头，目光扫过石虎等人粗陋服饰与死状，“此辈死于大开大阖、刚猛霸道的外家功夫。而毙杀此玄衣客者，所用不过寻常钢刀，讲究的是快、准、狠、阴，心思缜密，一击即退，不留半分痕迹。两者路数天差地别，绝非一路人。”</p>
她略作停顿，目光再次落回玄衣男子身上：“此人筋骨强健，指节粗大，虎口厚茧密布，显是常年握持兵刃的硬手，气息虽散，体魄底子犹在，生前武功当不在寻常江湖好手之下。能令其毫无防备、近身得手者，若非伪装精妙之陌生人，便只能是……”</p>
她语意微顿，眼中精光一闪，“……其绝对信任之同伴。” 她更倾向前者，只因那凝固的惊怖，深藏着一股被至亲背刺的绝望。</p>
白露若有所思，螓首微点：“确然。且杀他之人，似不欲暴露自身武功路数，刻意选用最寻常、最无辨识度的钢刀。此人行事，当真谨慎阴狠到了极处！”</p>
姐妹俩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均感此庙之中，水浑如墨，深不可测。</p>
“再搜其身，或有所获。”白霜语毕，示意白露一同细查玄衣男子衣物。</p>
白露依言动手，手法干净利落，解开对方外袍，探手摸索内袋袖袋。指尖忽触一硬物，藏于靠近心口的内衬暗袋深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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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物！”白露低呼一声，小心翼翼将那物件掏出。</p>
李岐与杨红瑛正被姐妹二人精妙分析所引，目光灼灼紧盯其动作。</p>
闻听低呼，二人立时围拢上前，连紧拥柳音音、忧心如焚的钟昊天亦忍不住抬头望来，焦灼目光中带着探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