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長頻繁的抽筋一樣的給他使眼色,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
小王在雨中奔波,聽說社員要烀豬頭招待他們,趕緊跑到大隊部,看到幾名婦女有的冒着雨去柴垛拽幹柴,有的往大鍋裏倒水,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正準備烀大豬頭。
小王連忙制止:“不用做飯,我們不在這兒吃。”
婦女們熱情得不得了,解釋說:“豬頭是我們買來打算求雨用的,但老族長說龍王爺的閨女會路過給我們下雨,用不着求雨,現在龍王爺的閨女果然給我們下了雨,豬頭當然要給她吃。仨鐘頭就能吃上豬頭肉。”
小王把嘴皮子磨破,才說服她們收手。
他想了想又說:“你們幫忙煮一大茶缸姜棗茶吧。我們帶了紅糖之類的,不用你們出材料。”
幾名婦女正沮喪呢,聽他這樣說,面露喜色:“好,我們這就生活。”
小王馬上又去老族長家找羅胡蘭,讓她來煮姜棗茶。
三個小時後下雨完畢,溫淼也不知道自己厲害着呢,不僅在常營生産隊下了場透雨,附近的麥田也都澆了,他們開車經過的那些地方全都下了透雨。
老族長笑得合不攏嘴,雙手合十對着天念叨:“這場雨下透了,足夠救活麥子,感謝龍王爺開恩,感謝他閨女。”
這場雨之後,小麥會順利抽穗,即便之後還是幹旱無雨,小麥也會有收成。
這個生産隊的社員有心理準備,別的地方的人可是毫無預兆,本來都是着急缺水用,這下毫無預兆突然下大雨,所有人都在奔走歡呼。
溫淼一下完雨就被人簇擁着走到大隊部,然後被一群熱情洋溢的中年婦女圍住,羅胡蘭在旁邊根本就插不上手。
有的跟她說屋子收拾好了,讓她進去換衣服,有的端來姜棗茶讓她喝。
她的濕衣服立刻被人拿走,洗幹淨挂在院裏的晾衣繩上,當然內衣溫淼留下了。
她實在接受不了仙女、龍王爺的閨女這樣的說法,經她提議,社員們這才改叫她淼淼。
“淼淼你們的人不讓烀豬頭,煮幾個雞蛋總行吧。”
“看你渾身都濕透了,我們挺不好意思的,這些布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給你做件衣裳。”
溫淼端着搪瓷茶缸喝着熱乎乎的姜棗茶,連連推拒:“大嬸,我不要布料,你們留着吧,我有幹衣服穿。”
大嬸們可不是虛假客氣,非要把布料塞給她:“收下吧,看你澆濕我們都過意不去。”
溫淼絕對不可能收布料,連雞蛋都沒吃。他們考察團吃的每頓飯都是付了錢票的,不可能白吃任何東西。
老族長則帶着田部長一行人不顧泥濘走在鄉村路上。
四周的景色變化特別大,幹裂的土地變得濕潤芳香,吸飽了雨水的小麥昂首挺胸,幹枯葉片被沖刷掉,嫩綠枝葉占據地盤,河水變成一米寬,小魚在水裏歡快暢游,看得所有人心情愉快。
老族長又是道歉又是感謝,他的聲音激動到顫抖,邊抹眼角邊說:“大幹部,謝謝你們,謝謝仙女,我們全生産隊的人幹了魯莽的事兒,我代表他們道歉。”
田部長說:“老人家,不用道歉,我們也希望你們這兒能多打點糧食。”
見到溫淼,老族長的眼眶又變得灼熱,他不管什麽封建迷信,試圖想讓人相信他:“淼淼真的是龍王爺的仙女,會下雨的仙女,下凡就是為了下雨救活莊稼。”
社員們七嘴八舌地對她表示感謝。
溫淼每次收到感謝,都覺得自己的工作非常重要且有意義,但她不願意別人對她感恩戴德,便說:“爺爺回去吧,地上都是水,踩一腳泥。”
看他們要走,所有社員熱情挽留,說要去烀豬頭殺雞,一定要讓他們吃了飯再走。
但他們不可能留下吃飯,馬上就要出發。
老族長只能送別,眼含熱淚依依不舍:“淼淼,有空來常營生産隊做客,你永遠都是咱們這兒最重要、最尊貴的客人。”
他是個講究老式禮儀的人,又要帶着社員們行跪拜禮,秦耕手最快,趕緊把老族長攙扶住,考察隊的人也把其它人制止。
縣長現在大腦好像生了鏽,反應速度極其遲鈍,他滿腦門子黑線,這個小姑娘到底是誰啊,怎麽好像所有人都對她頂禮膜拜似的。
他知道溫淼很特別,但沒弄明白到底特別在哪兒。
面對衆人期待的眼神,溫淼只能含糊地說:“好的,爺爺。”
全體社員都來送別,吉普車越走越遠,還不斷有人朝他們揮手。
老族長百感交集:“溫淼在雨裏澆了好幾個鐘頭,給咱們這兒下了雨,連飯都不肯吃,別說飯,連煮雞蛋都不吃,她肯定是仙女下凡,跟她同行的幹部也都是大好人。”
有會下雨的仙女,有體察民情的幹部,感覺多了希望。
社員們都很感動,對,他們都是大好人。
等回到縣城,縣長安排一行人在招待所吃晚飯,部長依舊要求粗茶淡飯,讓他連表現的機會都沒有。
他試着跟田部長解釋今天的行程,說:“生産隊社員搞封建迷信,我一定會加大反封建迷信宣傳。”
田部長瞅了對方一眼,這人的工作側重點不對啊,他壓根就不想聽這個,把秦耕記錄的作物生長情況放到他面前,說:“按着這個,把全縣旱情,作物生長情況,預估産量都摸查一遍。”
縣長早就看出來了,田部長對社員們态度極好,平易近人,對他們這些幹部特別嚴厲。她連忙翻看記錄本,這上面寫得可是不太樂觀啊,他頭上冷汗涔涔,連連答應:“好的,田部長。”
吃晚飯的時候,田部長說:“淼淼,我見到這一路全都下過雨。”
溫淼說:“部長,追着我的雨又變多了。”
以前覺得雨追着她挺煩,現在覺得是大好事,下雨範圍跟雨量可以控制,澆她身上的雨量差別不算大。
秦耕解釋說:“按照下午的雨量大小,她現在每天的雨量能覆蓋半個縣城。”
不僅田部長大喜,整個考察隊的人都覺得振奮,田部長說:“淼淼可真是咱們國家的寶貝,你能控制的雨量變多,那以後可以進行預報,讓大家提前做準備儲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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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部長走到哪兒,雨水就帶到哪兒,沒有人說他能下雨,都說是部長把龍王爺的閨女帶來了,這種說法像是被風吹一樣,流傳得特別快,走到哪個地方都能聽到。
還是那句話,他何德何能把龍王爺的閨女帶來啊,也許溫淼真是上天派來拯救幹旱的呢。
這個地方的幹旱也挺嚴重,車隊行駛在土路上,溫淼看到四周的樹葉大部分都是光禿禿的,便指給秦耕看,說:“樹葉應該被吃掉了,我家也吃樹葉,除了我,都吃得挺香的。”
秦耕正在看路邊的谷子、玉米、蠶豆等從播種時應該就幹旱,能長到現在不容易,能有四成的收成就不錯了。
多虧沙漠種植基地有溫淼,要不可能比眼前的景象更慘。
路邊是幹裂得像網紋的土地,還有焦黑的枝葉,仍然能看到不少千方百計取水的人。
有人在小水坑邊守着,等水慢慢滲出來,用勺舀到桶裏,繼續等下一勺。
有人拎着桶往田裏走,桶裏只有家裏洗菜洗碗用過的不多的人,仍然要倒到田裏。
溫淼覺得是應該多出來看看,原先在家鄉,見識到的只是那些小村莊,是無法很好地理解周開源極力主張她去沙漠,現在看到這些缺水的情況,她理解了。
而秦耕看到的是曠野裏有孤單的兩棵松樹,已經被蟲子啃噬得千瘡百孔,幹旱會導致蟲災,尤其是蝗災,想到這兒,秦耕的心往下沉了兩分。
前方,路邊上有一團黑,近了才看清楚是個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的大娘,旁邊又只水桶打翻在地。
大娘正坐地上嚎啕大哭,那哭聲悲涼的很,很清晰地傳到車內,再近一點,就能看到水桶周圍濕了一片,應該是她從某個地方打了水,結果在提回家的路上不慎打翻,水立刻被塵土、黃土吸附,不見了蹤影,大娘破防撕心裂肺地大哭。
溫淼想那只是一桶水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她在哭去世的親人。
車隊在大娘旁邊經過,可是溫淼坐不住了,說:“咱們後備箱裏有水,倒給她吧。”
秦耕其實覺得沒必要,他看溫淼臉上滿是同情不忍,沉聲對司機說:“麻煩停車。”
路本來就不寬,車輛又往路的一側靠了靠,兩人下了車,秦耕去後備箱拎塑料水桶,兩人一起往大娘身邊走,溫淼叫了聲:“大娘,別哭了,我們給你水。”
大娘很蒼老,滿臉皺紋溝壑,已經被淚水填滿,渾濁的眼睛也滿是淚,見到面前來了人,抹了把眼中的淚,驚喜地問:“啥,給我水?”
溫淼說:“對,大娘,別哭了。”
秦耕已經把水桶扶起,伸手抹掉桶沿上的灰塵,擰開塑料桶的蓋子,把水往桶裏倒。
大娘還有些懵,水多金貴啊,她哭那點打翻了的水就更哭死人一樣,誰知來了兩個好心人給她水。
看着清涼清澈的水流進自己桶裏,大娘馬上止了嚎哭,露出感激的卑微的讨好的表情說:“你們倆真是好人,你們也沒多少水吧。”
她看了眼停在路邊的吉普車,又看了眼已經見底的塑料桶,而她的木桶快滿了。
那可是比金子都珍貴的水,兩個陌生人慷慨地給了她。
溫淼受不了她那種感恩戴德的表情,說:“大娘,趕緊拎着水回家吧。”
“你們真是有菩薩心腸,去我家吃飯吧。”大娘淳樸地發出邀請。
大娘仍坐在地上,雙手合十,眼看着彎腰低頭要拜的樣子,溫淼趕緊彎腰扶住她,制止了她接下來的動作。
“我們還要趕路,大娘回去吧。”溫淼說。
大娘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把水桶拎在手裏,她臉上的淚快幹了,笑容爬上了她的臉。
兩人上車,吉普車快速往前開,很快跟上大部隊,前邊,田部長卻叫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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