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沙子上随意坐下,面前綿延數百公裏的防護林開始下起雨來。
溫淼現在下雨輕松無比,不用再被雨水澆得很狼狽,不用再很麻煩地換衣服,不管是在雨中還是在雨水外圍,她都能随意操控,除了熟知情況的人,即便溫淼就在旁邊,也沒人知道雨水跟她有關。
前方傳來嘩啦啦的雨聲,倆人都不做聲,看向前方綿密的雨水。
也不知道等溫淼再回沙漠基地下雨,有沒有心情跟她一塊兒看雨。
而溫淼覺得就坐在附近,若無其事看雨的感覺非常好。
頭頂上空,被溫淼救過的紅隼跟它媳婦仍在盤旋,這對紅隼夫妻是單配制,經常出雙入對,每年三四月份秦耕都會在雞窩旁搭簡易鳥巢,連續幾年已經生了四窩崽。
秦耕的目光跟着飛翔的紅隼,說:“淼淼你以後也可以像紅隼一樣自由翺翔,你不用挨澆,能随意控制雨水,不需要別人再幫你,你在學校會有十個保镖陪着你,你會很安全。溫震離你很近,你需要的話,他會随時出現在你身邊。你能學到很多文化知識,你身邊都是大學生,會認識很多新朋友,你會擁有嶄新的自己能夠把控的人生。”
語氣輕快,但聲音低沉。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人抓出來,踩到沙子裏碾,被沙子硌出密密麻麻的洞。
溫淼還很單薄纖瘦,可能是這幾年他投喂的還不夠多,不過也許跟她在長個有關,到了種植基地之後,她足足長了六公分。
等她去了學校,秦屹川依舊會給她寄罐頭跟牛羊肉幹。
不知道到了學校會不會有人願意給她做好吃的,溫淼那麽招人喜歡,應該會有很多人願意吧。不過學生不允許在宿舍開夥,用酒精爐的話會被沒收吧。
大學的夥食并不會比基地好多少,溫淼怎麽加餐?
短短兩三分鐘時間,秦耕的思緒比防護林的綿延範圍還廣,跑出了幾百公裏之外。
聽着他低沉的柔和的聲音,溫淼的心像是被浸到雨水裏,不斷下沉,下沉。
這段話在她聽來就是告別,是一段離別祝福。
從防護林收回視線,看向紅隼,又看向秦耕那黑如深潭的眉眼,秦耕也轉頭看她,兩人的目光短暫碰撞,都很快移開。
跟初見時比,他愈發俊朗,成熟、沉穩得多,說那段告別祝福時他的雙眸熠熠生光。
他一直在陪伴她,為她提供那麽多幫助,付出那麽多,耽誤了很多工作,他應該有自己豐富的充實的人生,跟她的人生并不會捆綁在一起,她想秦耕的選擇應該是不會離開沙漠。
完全想象不出來大學生活,覺得未來充滿不确定性,但她想她會很快适應秦耕不在身邊的生活。
又是三五分鐘的沉默,秦耕聽到自己的心跳密集如鼓,他似乎也聽到溫淼的心跳,兩重節奏互相應和。
兩人都看着前方的雨水,同時開口:“淼淼。”
“秦耕……”
秦耕抿了抿唇角:“你先說。”
溫淼扯出笑臉,看向他線條硬朗的側臉,用肯定的語氣說:“你有喜歡的姑娘。”
秦耕的心弦像被人猛地劃拉了一下,問道:“我喜歡誰?”
溫淼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溫柔好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有喜歡的姑娘。”
秦耕眉眼舒展:“為啥你會有這種想法?”
溫淼覺得自己不該窺視秦耕的大秘密,但現在她想坦誠地說出來,她唇角帶笑:“你可別怪我發現你的秘密,你書架的書裏夾着把梳子,是你想送給某個姑娘的吧,為啥還沒送出去呢,對方不喜歡你?”
秦耕:“……”
他碩果僅存的一丁點矜持都被扯了下來。
他的聲音柔和好聽:“就因為這個你認為我有喜歡的姑娘,那把梳子是要送給你的。”
溫淼眼睛大睜,瞬間迸發出光亮:“怎麽是送給我的,你都沒拿給我。我梳子斷了那天,借用你的梳子,你都沒把那梳子送給我。”
秦耕的眸光幽黑不見底:“……”
對待溫淼必須得坦誠,于是他毫無保留地說前因後果:“你想想你啥時候生日,是春種的時候,本來梳子是給你的生日禮物,那年剛好你說你要獨立,這禮物就沒送給你。”
真的是他最後一點矜持,第二年,第三年,到現在,都沒送。
溫淼:“……我記得,我還喝了韓融炖的雞湯。我從來都不過生日,家裏窮,哪兒會給孩子過生日。我們全家都不過生日。”
秦耕盡力讓語氣輕快:“看出來了,你從未提起過。”
溫淼突然想起,秦耕知道她的生日,還曾經給她準備了生日禮物,但她卻不知道秦耕的生日,不知道具體日期,不知道在哪個月份,連在哪個季節都不知道。
她的聲音滞澀:“那把梳子看起來很好用,也摔不壞,還送給我嗎?”
秦耕嘴角有輕微的向上的弧度:“你喜歡的話,當然送給你。”
溫淼的心情輕快起來,音調也随之上揚:“回去第一件事你就要把梳子拿給我。”
秦耕下颌線條舒緩:“好。”
溫淼一點都不矜持:“我現在就想回去。”
返回的時候,溫淼騎在駱駝背上,輕拍踏沙頭頂,踏沙大步流星走得特別快,秦耕不得不小跑跟着。
溫淼心情完全輕松起來,笑着喊他:“你上來一起騎駱駝,要不我下雨澆你。”
秦耕唇角揚起:“你真厲害。”
溫淼在想為啥秦耕最開始願意跟她一起騎駱駝呢,單純怕她掉下來?
回到宿舍,溫淼很快拿到那把梳子,梳子精致厚實光滑,她解開發辮重新梳理,果然好用,頭發都顯得順暢絲滑。
烏黑濃密的頭發襯得溫淼臉頰晶瑩如雪,她邊梳頭發邊問:“你啥時候生日,我也給你準備生日禮物。”
“十月份。”秦耕說。
溫淼又問:“你剛才還有話想跟我說。”
秦耕的視線從她拿着梳子的纖白手指上移開,音調柔和:“等我想好了跟你說,淼淼。”
——
兩人都對彼此有話說,都還沒開口,這天上午正在開會,陶所長接到電話,溫淼又有了滅火任務。
陶所長把溫淼跟秦耕叫出去說:“油庫附近着了山火,怕油庫燒着,火沒着多久就叫你過去,還是直升機來接。”
溫淼并沒有像生産隊的驢一樣被安排各種降雨滅火工作,而是秉持着好鋼用在刀刃上的原則,緊急的,難應付的活兒才會交給她。
“我們這就去收拾行李。” 溫淼并沒有什麽壓力,語氣輕松地說。
這套流程她已經很熟,從收拾東西到打谷場速度快得很。
陶所長每次說完都會說“秦耕你跟着去”,不過她這次緊接着就給秦耕派了活兒,她說:“跟以前的任務比,并不算很難,淼淼自己去,秦耕,你有工作,把經濟作物試驗田的所有數據資料整理一份給我。”
秦耕很意外:“很急?我這裏有全部的資料,幾乎不用整理。”
陶所長說:“我要簡易版的,所有數據清晰明了,不用給我一大摞紙。”
“我去收拾東西。”溫淼說,說完立刻往宿舍的方向跑。
秦耕望着她的背影:“……等我回來再整理也不遲。”
陶所長急促的語氣變得和緩:“她有保镖,你多陪她一次,少陪她一次有區別?她有她的工作,你有你的工作,你能一直陪着她?”
秦耕眸光黑沉,一字一頓地說:“區別很大。”
區別就是能不能陪着她,這差別還不大麽!
陶所長語重心長地說:“你聽我的,不要去。”
秦耕看向陶所長,質疑:“可是以前只要不是剛好麥收秋收,你都讓我跟着去。”
陶所長下定決心要把他攔住,說:“這次別去,溫淼需要獨立,需要成長,你也一樣。”
秦耕分辯:“淼淼她已經很獨立了,七彩溝跟海島都是她自己去的,她完成得很好。”
陶所長很淡定:“那麽給她點時間跟空間思考。”
秦耕:“……”
他自然清楚陶所長的意圖,但在任何時候他都不想對溫淼不夠真誠,不想對溫淼使用任何策略。
只是陶所長阻攔,他只能留下。
他勸說自己,只是小任務,溫淼很輕松就能完成,還有,他确實不能陪溫淼一輩子。
“走,我再說兩句,會就開完了。”陶所長說。
——
等溫淼收拾好行李趕到打谷場,秦耕已經開完會正在等她,叮囑道:“火場附近有油罐,還是挺危險的,要不是情況緊急也不會派你去,一定要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最重要。”
火焰掀起的熱浪如滔天巨浪般翻滾,空氣中彌漫着燒焦的氣味兒。
站在火場邊緣的人正拿着鐵鍬、鋤頭等工具挖掘隔離帶。
擔心大火往油庫那邊燒,更多的人在油庫方向滅火。
每耽擱一秒,火災風險和撲救難度都會成倍增加。
因為有油庫,才把溫淼緊急調過去,否則不一定會讓她去。
溫淼看他表情格外嚴肅,眼中的關切表現得很明顯,揚起笑臉說:“放心吧,很快大火就能滅掉,我就能趕回來。”
以前有秦耕陪着,溫淼并不顯得行色匆匆,現在沒有他陪,還沒出發她就想着回來。
在座位上坐好,系好安全帶,溫淼朝舷窗外看,秦耕仍立在原地朝這邊看着。
溫淼立刻向他扯出燦爛的笑臉。
秦耕顯然是看到了,朝她揮動手臂。
目送着直升機離開,秦耕轉頭,陶所長正笑眯眯地朝他所在方向看過來,說:“去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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