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最后一块拼图(1 / 2)

在收到了最后一块灵魂碎片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回响后,路明非那庞大而破碎的记忆迷宫,终于填补上了最深处、也是最扭曲的那块拼图。</p>

那段记忆被封存在一层厚厚的、病态的迷雾之后,如同高烧时眼前晃动的扭曲光影,混沌不清,只剩下一些尖锐的感官碎片和一种刻入骨髓的情绪印痕——那是一种被庞大、冰冷、无法言说的东西从四面八方窥伺着,无处可逃、令人窒息的恐惧。</p>

那时的路明非,感官敏锐得不像个孩子,更像一个……初生的怪物。但这绝非礼物,而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一种残酷的诅咒。</p>

在叔叔家拥挤的房间里,他能清晰地听到上铺堂弟路鸣泽在睡梦中发出的含糊呓语,不仅仅是音节,他甚至能捕捉到那细微声波里裹挟的、未成形的情绪颗粒:“……讨厌……挤……凭什么挤我的房间……走开……” 那声音很轻,要是换作叔叔婶婶绝对听不见,但在他耳中却清晰刺耳。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感到委屈或愤怒,反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内疚感。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打扰,连呼吸都在侵占别人本就狭小的空间。这种认知让小小的他蜷缩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小床铺上,连翻身都小心翼翼,恨不得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直到彻底透明,消失不见。</p>

在学校那个小小的社会里也一样。他看得懂同龄孩子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肌肉的每一次轻微抽动,瞳孔的每一次收缩扩张,能提前零点几秒预判到谁下一秒会露出不耐烦,谁会转身离开,谁的眼底会掠过一丝嘲弄。于是他抢先一步扮演小丑,故意接不住飞来的皮球,故意说些不合时宜的傻话,用笨拙的摔倒和咧到发酸的嘴角,去换取那一点点短暂的、脆弱的、近乎施舍般的“合群”。他拼命地想把自己塞进“普通”的模子里,磨掉所有可能突出的棱角,因为他知道,不一样就意味着被注视,而被注视……对他而言,意味着无法预知的危险。</p>

最让他恐惧的是叔叔家屋檐之外的那个世界。那不是叔叔婶婶看到的车水马龙、邻里喧嚣、充满生活气息的图景。在他的感知里,世界的背景音是层层叠叠的、冰冷而精密的异常存在。街角那辆似乎永远停着的黑色轿车;对面楼房某个长期拉着一半窗帘的窗户后,望远镜镜片极其缓慢地转动;甚至偶尔,极其偶尔,能捕捉到一种非人的、绝对冷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他的后颈和后背,瞬间激起一层冰冷的鸡皮疙瘩。</p>

他知道“他们”在看他。不是叔叔婶婶那种带着生活烟火气的、有时不耐烦有时又有点无奈的目光,而是像观察实验室里异常样本的眼神,记录,分析,评估。他试过,死死盯着叔叔的眼睛,想从那双被生活磨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一毫的察觉,但叔叔只会皱起眉头,抱怨他“眼神发直没睡醒”,或者催促他“快吃饭”。他也曾鼓起全部勇气,在婶婶一边择菜一边抱怨菜价时,含糊地、手指发抖地指向窗外:“那辆车……停在那里好久了……” 婶婶只会不耐烦地挥手,看都懒得看:“别人车停那里关你什么事?作业做完了吗?别整天胡思乱想!”</p>

他们感觉不到。叔叔家这个小小的、拥挤的堡垒,保护不了他,也隔绝不了那些无处不在的冰冷窥伺。他是孤身一人暴露在这片无声的战场上。爸爸妈妈遥远的问候信里那句永远不变的“很快回来”变得越来越苍白,像一句失去魔力的咒语。叔叔婶婶的屋檐下,他依然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异类”。那些监视者,他们一直在。从他被送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在,像粘在身上的冰冷影子,像混合在空气里的致命毒素,无处不在。</p>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同。视线偶尔会过度清晰,能看到空气中悬浮的微尘按照某种轨迹缓慢飘动;耳朵能捕捉到常人无法察觉的声响;有时莫名其妙地,他能知道下一秒飞过的麻雀会转向哪边,能预感到老师下一秒会叫谁的名字。这些“不一样”让他害怕得浑身发抖。尤其是在清晰地意识到那些监视者的存在后,这种害怕达到了顶峰,变成了日夜不休的折磨。</p>

如果他们发现他的“不一样”,会不会立刻把他从叔叔家带走?带到某个冰冷黑暗、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也见不到这个虽然唠叨抱怨但偶尔饭菜里会有鸡腿的婶婶,这个有虽然窝囊但会偷偷塞给他一点零花钱的叔叔的地方?这个小小的、拥挤的、有时让他感到尴尬和寄人篱下的家,忽然成了茫茫冰海里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p>

他开始憎恨这双听得太多的耳朵,憎恨这个想得太多的脑袋,憎恨这双看得太穿的眼睛。它们像不受控制的叛徒,时刻尖叫着暴露他的异常,时刻可能引来灭顶之灾。如果……如果这些“不一样”的东西消失了呢?如果他和路鸣泽一样,听不到墙外的危险,只会抱怨鸡腿不够大,如果他和班里最笨的孩子一样,看不懂别人眼底的讥诮,只会没心没肺地傻乐……是不是就能安全了?是不是就能真正地留在阳光下,留在这个虽然拥挤但至少温暖的屋檐下,变成一个真正的、“正常”的、不会被带走的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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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像一颗被恐惧浇灌的、有毒的种子,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疯狂滋生,盘踞了所有的思绪。</p>

后来……记忆从这里开始剧烈地扭曲、模糊,蒙上了一层病态的红翳和高烧的灼热。</p>

只剩下一些断续而狰狞的画面碎片:卫生间反锁的门。冰冷的白色瓷砖贴着滚烫汗湿的额头。自己粗重混乱的呼吸声在狭小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撞击着耳膜。视野摇晃,聚焦困难。一根被偷偷磨尖了的、原本用来掏飞机模型缝隙的金属牙签,尖端带着一点刺目的、不属于模型漆料的暗红,被他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折断,看着那一点点可疑的碎屑被水流毫不犹豫地冲进下水道。一小块偷偷藏起来的旧毛巾,边缘有焦糊的痕迹和更加可疑的深色污渍,在深夜厨房水槽的最深处被火柴点燃,火苗短暂地跳跃,迅速将其吞噬成一小撮捏都捏不起的、散发着怪味的灰烬,然后被水流彻底抹去痕迹。</p>

再后来,就是一场来得又急又凶、几乎烧掉他半条命的高烧。世界变成了一锅翻滚的、嘈杂的、失去所有意义的模糊的一团。剧烈的头痛像有烧红的凿子在脑子里疯狂搅动,要把什么东西硬生生地、连根带血地剜出去。他好像在尖叫,又好像只是在无声地痉挛,身体和灵魂都在被某种暴力强行撕裂。</p>

等他终于从那场耗尽所有力气、近乎死亡的大病中挣扎着醒来时,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p>

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处不在的冰冷窥视感,消失了。墙壁恢复了沉默,世界的声音褪去了层层叠叠令人晕眩的细节,变得扁平、安全、甚至有些乏味。他努力去听,也只能听到路鸣泽正常的抱怨声、电视机的嘈杂和窗外普通的车流声。他看向镜子,里面的男孩眼神里有一种懵懂的、微微茫然的迟钝,还有大病初愈的虚弱。</p>

他成功了。他用一种决绝的、自毁的方式,亲手阉割了自己那些异常敏锐的部分,以一种残酷的献祭,换来了梦寐以求的“正常”和保护色。剧烈的头痛和虚弱感持续了很久,但心里那块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名为“恐惧”的巨石,终于消失了。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具体做了什么,那段记忆被高烧和自我保护机制联手模糊、封存,只留下一种模糊的认知:好像打了一场惨烈但最终胜利的仗,代价是遗忘了战场和武器,也遗忘了那个过于敏锐、因此痛苦不堪的自己。</p>

他只是觉得,病好了,世界变得简单了,真好。虽然变得有点……笨,有点……慢,但终于安全了。</p>

从此,他只是路明非,一个成绩平平、有点脱线、存在感稀薄、寄人篱下的普通男孩。他把那个敏锐、恐惧、早熟得令人心疼的真正的自己,连同那段血腥而痛苦的自我阉割记忆,一起深深地、深深地埋藏了起来,埋到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的心灵最底层。</p>

只有极偶尔,在深夜从莫名的心悸中惊醒,冷汗浸透后背,或是在被彻底无视的深深失落啃噬内心时,那个被活埋的、残缺的自我,会发出一点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绝望的、无人能察的回响,如同从最深的地底传来的、被捂住了嘴的呜咽。</p>

记忆的潮水轰然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虚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