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微修)
掌燈時分, 已至盛夏,南地草木旺盛,按理說一起了燈火, 就少不得蚊蟲萦繞。
等紀忱江用完晚膳,喬安出來叫人收拾時, 才發現, 往日繞着宮燈旋轉的蚊蟲都不見了蹤影, 只有淺淺靈香草味道,讓人聞之安神。
聽到喬安吩咐, 外頭疾步過來三個仆從, 低着頭恭敬進屋收拾。
喬安冷眼看着,仆從們比往日粗犷模樣規矩不少, 從頭到尾都沒發出多大聲響, 就是往外走的動作稍微有點不自在,應該是挨過打的。
他心裏又微微起了酸。
他們家主子帶着銅甲衛, 一年裏有半數時光都在軍中,身邊也都是兒郎,在起居上其實沒那麽講究。
若忙起來, 大多數時候, 都是喬安随意去廚房提幾個小菜就打發了。
自從傅绫羅來了前頭, 除非王上外出或者太忙,多數時候她都令廚房和仆從們, 按照最簡單的大王規格伺候膳食。
既能讓王上用膳更舒坦些,多幾個菜肴又不至于落下奢靡名聲,在這種小細節上, 傅绫羅向來不落人話柄。
他思忖再三,論行事, 傅绫羅确實比他強那麽一丢丢,王上才會一直壓着性子縱容她膽大妄為。
想到王上對傅绫羅的偏心,喬安更忍不住鼓着一心肝的氣,不甘心地掃向遠處。
今天日頭不好,沒下雨,但風不小,往日院子裏肯定會有落葉。
早上傅绫羅借銅甲衛的勢發作了一番,才幾個時辰啊,院子裏宮燈照射之處,半片殘葉都無。
喬安甚至覺得,宮燈下的玉石欄杆都微微反光,明顯是仔細擦拭過的。
站門口的親衛都小聲喟嘆,“傅長禦來了以後,咱這日子是真舒服。”
喬安壓下心裏的酸,待得聽到大門處的動靜,抱着胳膊高擡下巴,強逼自己露出驕矜模樣。
咦嗚嗚,他現在,渾身上下,大概也就只剩驕傲了。
被武婢用輕紗步辇擡過來的瑩夫人,下辇後,沒發現喬安內心的傷春悲秋,只給他一個詢問眼神。
那意思是問王上可有吩咐,但她面上不動聲色,仍端着嬌羞欣喜模樣往裏走。
喬安還沒說話,傅绫羅就帶着寧音從寝院迎出來,“見過瑩夫人,王上還有些政務在處理,請您見諒,先裏面請。”
“傅長禦客氣,我等着就是。”瑩夫人沒得到喬安的暗示,心裏揣着糊塗,仍露出讨喜神色,跟傅绫羅客氣着往裏走。
傅绫羅落後瑩夫人幾步,扭頭柔聲跟喬安道:“辛苦喬阿兄盯着些廚房燒熱水,今日怕是早不了,我叫武婢準備了涼糕和涼茶,你若是倦了,就在旁邊歇一歇。”
喬安面無表情,“知道了,府裏還買得起柴火!”
以前可都是他在屋裏伺候,現在他都被攆到屋外頭了。
王上不歇着,他也不能去歇,傅绫羅這一定是跟他耀武揚威,更氣了!
傅绫羅見喬安緊抿着唇,跟寧音平時生氣似的,腮幫子微鼓,渾身凄涼,心裏略有些無奈。
若喬安願意淨身,也沒她什麽事兒,她一個未嫁女娘要伺候房中事兒,就不忐忑了嗎?
都二十歲的男兒了,連十四歲的傅華嬴心智都比不過。
她給寧音一個眼神,“你在外頭跟喬阿兄一起當值吧,等伺候瑩夫人沐浴的時候,你再進來。”
寧音了然,笑眯眯道:“娘子放心,我會伺候好喬阿兄的。”
喬安還在那裏酸唧唧嘀咕,“用不着,我一個長随,又不是宮闱被.幹兒捧腳伺候的大伴,哪裏受用得起人伺候。”
“燒那麽多熱水,我倒要看用不用得完,王府裏的銀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寧音:“……”不聽喬安清朗的聲音,這活像是個被人截了恩寵的怨婦。
瑩夫人本以為王上是在書房忙着,進了屋剛要松口氣,就從寝殿屏風後頭的軟榻上,看到了盤坐下棋的熟悉身影。
瑩夫人心下一驚,語氣嬌羞,但動作卻不慢,利落單膝下跪,抱拳請安——
“妾見過王上。”
傅绫羅在一旁無聲打量着,看樣子,瑩夫人也是個唱作俱佳的,她心裏的忐忑稍微消了點。
紀忱江捏着棋子,頭都沒擡,只漫不經心嗯了聲。
傅绫羅要他用過晚膳就回寝院,別說喬安滿腹酸氣,他也有些不耐煩。
若還需要他來敷衍外頭的探子,他也不必允了祝阿孃所請,叫傅绫羅來前頭借他這大旗。
加之與女娘相處着實太費勁,紀忱江心裏定了主意,若傅绫羅膽子撐破天,要他過去配合的話,就直接将人攆回後院去。
眼不見為淨,也省得叫喬安的念叨擾得心煩。
誰知,傅绫羅并未要他做什麽,只溫柔妥帖地伺候着瑩夫人輕解羅裳。
瑩夫人是真真摸不着頭腦,滿頭霧水看了眼不遠處影影綽綽的身影,縮着脖子湊到傅绫羅身邊。
小聲問:“傅長禦,這是要作甚?需要我幹點啥?”
別看瑩夫人長得漂亮,實則是暗衛裏當男兒摔打出來的,沒那麽多細膩心思。
這啥都不說,将她脫得只剩裏衣,她很不安啊。
當初定江王七歲繼位,內憂外亂,危機四伏,必不能讓人知道自己有個致命的缺點。
祝阿孃無奈,只得狠心為王上治病。
身為暗部女衛,她是曾經為王上治病出過力的,在暗衛切磋的時候。
想起來,瑩夫人還覺得骨頭縫兒疼,她比旁人都清楚王上有多厭惡女子靠近。
以前侍寝,她都是遠遠躲在碧紗櫥,天亮了就回去,也沒搞這些風花雪月啊。
屋裏昏暗,只在床頭和床尾燃着兩個朱色矮蠟。
屋裏還萦繞着一股子非常獨特的香氣,令瑩夫人腦袋微微有點發暈,總感覺自己看不清人影。
傅绫羅扶着略驚慌的瑩夫人躺下,細聲安慰她,“瑩夫人您按照最真實的感受行事便可,過了今日,外頭都會知道,您是王上最寵愛的夫人。”
瑩夫人:“……”今天叫她過來,是要讓她做夢的嗎?
她倒是不怕成為明面上的靶子,就是不知道怎麽叫真實行事。
起來打幾套拳?
瑩夫人昏昏沉沉想着,今天可能沒吃飽,有點乏力。
“您只需記得,這會兒您是在侍寝。”傅绫羅彎腰,在瑩夫人耳邊小聲道,“就是騙外頭的人,瑩夫人您肯定沒問題。”
瑩夫人突然放松下來了,唱大戲啊?
那行,這是除了打架外她最擅長的事兒了,不然也不能是她被暗部選出來做夫人。
屋裏燭火愈發昏暗,瑩夫人感覺自己身子輕飄飄的,慢慢開始起了熱。
她好像聽到了輕微的抽屜拉動聲響。
下一刻,她突然感覺頸側微微刺痛。
這點刺痛好像是火星子,立刻在她身上蔓延開來,讓她整個人跟着了大火一樣,瑩夫人立刻張嘴開始賣力,她只記住了一點——唱大戲!
屋外,親衛和喬安包括寧音都伸長了耳朵,聽着裏頭動靜。
親衛目光微動,能感覺到暗處還在伺候的仆從也窸窸窣窣,往這邊探頭探腦,并不意外。
哪怕親衛不知道王上的毛病,也知道王上不近女色,過去叫夫人們來,撐破天就是下盤棋。
今兒個怎麽突然就要夫人侍寝了?
話說王上都二十二了,難不成才開竅?
暗處捂着腚,費勁了心思,艱難湊到寝院的探子們,心裏也嘀咕着呢。
不是說定江王可能有隐疾嗎?
聽說還是皇庭裏那位算計的,想要定江王絕後。
過去,定江王也曾宣夫人們侍寝過,但成沒成事兒不一樣的地方太多,他們心裏自有一杆秤。
今晚,偏偏他們就拿不準了。
那仙女兒般的傅長禦橫空出現,先是在王上身邊站穩了腳跟,還經常進寝殿和書房伺候。
他們一個多月前就有點懷疑,王上的隐疾是不是好了。
今日突然被拉去打板子,還攆走了好些人,搞得神神秘秘,風聲鶴唳,這……要說沒貓膩誰信啊!
“你們說,是不是王上想要世子了?”有人小聲道。
一起的小厮目光閃爍,“也許是障眼法,可能是府裏要有動作,或者想逼着京都賜婚也不一定。”
暗處沉默片刻,其他地方也有人盯着呢,不過最重要的地方還是寝院。
若真有夫人懷了身子,他們背後的主人也定會有動作。
可以說,傅绫羅确實以一己之力,将大部分目光都聚焦到了寝院這邊。
只有喬安還是老樣子,抱着胳膊面無表情靠在廊柱上,唇抿得死緊。
他是既盼着傅绫羅能成,別耽誤主子的事兒,又希望她摔個跟頭,否則王上身邊都快沒有他站腳的地方了。
就在此時,屋裏突然傳出暧昧至極的婉轉呻.吟,“啊~~王上,不要,疼~~~”
‘噗通’一聲,喬安沒站穩,直接從廊柱一側摔到了臺階上。
但他顧不得身上的疼,與親衛和寧音一般無二,瞪大了眼珠子看向寝殿。
若說親衛是震驚,寧音是漲紅了臉害羞,喬安的表情就跟見了鬼一樣,傻呆呆的。
屋裏哼唧的聲音和規律的輕微聲響,讓他整個人都懵了。
難不成……他們家王上行了?!
不不不,不可能,那是傅绫羅行?!!!
喬安人還傻着呢,心裏已開始不住地尖叫着卧槽,不管哪個,都特娘比見了鬼還稀奇啊!
別說他了,屋裏頭紀忱江都頭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驚詫萬分看向屏風後頭的床榻。
他手裏的黑子,早在那輕微律動聲響起的時候,就驚得砸在了棋盤上,啪嗒聲被瑩夫人暖熱的吟聲壓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不自禁捏了捏額角,壓下對那黏膩聲音的反感,心裏失笑不已。
這小女娘确實如祝阿孃所言,是個驚喜,驚大于喜。
實則這會兒,傅绫羅也沒比裏裏外外的人好到哪兒去。
她手裏捏着個不規則的竹罐,從臉上生生紅到了脖子裏,耳根子比盛放的刺玫還要豔。
她無奈看着只在頸側落了一個竹罐的瑩夫人,深呼吸好幾次,都沒能鼓足勇氣繼續動手。
房中術講,這敦倫一事就好比是另類的戰場,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裏面非常仔細全面的講述了,如何令歡愉這檔子事兒達到極致。
她無論做什麽,都會全力以赴,忍下羞澀後,鑽研裏面的內容也就更仔細了。
就天時而言,晚燈時候,侍寝暗示,還有能令人飄飄然的和合香,屋裏也挂了厚重的褚色帳子,層層疊疊攏住香氣,将氛圍拉滿。
再說地利,床褥下鋪了鵝卵石,保證瑩夫人第二日腰酸背痛。
趁着給寝殿內換物什的時候,傅绫羅拜托衛明對床榻做了些改動。
只拔出幾根木塊,就能讓床榻發出響動。
黼黻紋絡子遮掩住的床榻邊沿,也開了好幾個抽屜,藏着作假要用到的物什。
至于人和嘛,渾身滾燙的傅绫羅,看着還在吟哦的瑩夫人,手持竹罐和火折子,羞得幾乎想跑出去。
她再冷靜,到底是沒成親的女娘,聽到這種……這種羞人的動靜,還是因她而起,她覺得自己沒炸開已經算是非常堅強。
瑩夫人正在舒服和火熱中掙紮,眼神迷蒙看向床沿沒了動靜的身影,疑惑出聲,“王上?不……傅……啊~”
傅绫羅被瑩夫人驚醒,眼疾手快将竹罐燒熱放在瑩夫人身上,若叫人聽見瑩夫人叫她的名字就壞了。
紀忱江在屋裏能聽得特別清楚,在外頭伸長了耳朵的幾人聽來……
咦~~~王上這麽急嗎?
高高低低的聲音,時不時響起的短促驚呼喘息,令得外頭幾個人的臉色,在宮燈映照下,煞是好看。
只能暗暗呆在遠處的探子們急壞了。
“這什麽情況?一個個臉蛋子跟大紅燈籠似的,親衛和喬安都挪到了廊庑邊上。”
“還有傅長禦的女婢,她捂着耳朵幹嘛?”
有去過花樓的瞪大了眼,“卧槽,裏頭不是成事兒了吧?”
有兩個京都來的暗探眼中閃過精光,定江王的隐疾真的好了?!
他們心裏驚疑居多,倒沒急着肯定,這可能是定江王布的迷障。
男子十二歲左右出.精,時下兒郎十四.五歲就能娶妻,定江王不近女色了快十年,還能突然就好了?
有娶了妻的忍不住道:“您們也不看看,那女娘跟燙了腳似的,喬安和那幾個親衛臉都要着火了,這不是害臊是什麽?別人不說,喬安你們還不知道?”
衆人不吭聲了,要是有那麽好演技,喬安也不至于總叫人說憨。
仍有人不信,是真還是假,還得仔細觀察一段時日才行。
他們信不信這會兒也不甚重要,喬安信了。
他在裏面愈發暧昧的聲響當中,魂兒飛到了不知哪裏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傅绫羅紅着芙蓉面,手腳發軟從裏面出來,小聲道:“趕緊送熱水進來,寧音你伺候瑩夫人沐浴,喬阿兄,你伺候王上沐浴。”
喬安眼神游移,“啊?沐浴,沐浴啊,好……”
在他要往裏走的時候,傅绫羅趕緊拉住喬安,頂着滾燙面頰小聲叮囑,“還得勞煩喬阿兄,王上身上也得有痕跡……”
喬安愣住,喃喃着:“……痕跡?我沒經驗啊,我還是童男子兒呢。”
他突然蹦起來,“哎喲,我肚子突然不舒服,要竄稀!我不行了,你去你去!”
說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着肚子,跑了。
傅绫羅差點被他撞倒,跺了跺腳,不得已看向親衛。
數十個親衛立刻扭過頭,柱子一樣幾乎要長在廊庑上,明擺着是打死都不進去的架勢。
那啥,童男子兒,誰還不是呢。
傅绫羅咬緊銀牙差點氣哭,太欺負人了,她就有經驗了嗎?
寝殿的床榻側後方和軟塌左側都有淨房,仆從将熱水送進去後,寧音也生怕娘子叫她去伺候王上洗漱,颠颠去扶瑩夫人。
傅绫羅無奈,硬着頭皮進了屋。
紀忱江已經去了淨房,剛才聽到那些動靜,他好似又陷入了當年的幻境,強壓着暈眩惡心感,出了一身冷汗。
屋裏他相信傅绫羅能處理好,只随意解了衣裳,閉目進了浴桶裏,努力壓制自己想要殺人的沖動。
淨房靠近窗戶,他耳力好,聽到了傅绫羅和喬安說話,也聽到了傅绫羅在淨房外拖沓的腳步聲。
紀忱江壓了壓胸口的氣,他今晚被惡心了不少時候,就是再難受,也不會白費功夫。
他閉着眼,在傅绫羅還想磨蹭的時候冷聲道:“進來說話!”
傅绫羅被他突然出聲吓了一跳,聽出王上似乎是不高興了,她只能咬着牙進去。
她也不想白費了今晚這令她幾乎想要死一死的付出。
為了避免遠處探子能通過映射在窗戶上的燭光,發現屋裏身影不對,今日寝殿內的燭火不算足。
淨房內只燃了一盞燈,昏暗如豆,熱氣蒸騰,傅绫羅剛擦拭過的額角,瞬間就起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