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忱江大概知道喬安怎麽想,問題他就算熬幹心底的醋也無用,傅绫羅現在根本不信他。
他心知肚明,未曾開竅之前,他确實無心無情,冷酷算計,只為達成目的,他并未後悔自己所為。
只是情不知所以起,任多麽理直氣壯的籌謀,都成了心疼的虧欠,總得叫阿棠把這口氣給出了。
梯子還不能他自個兒遞,聽到喬安噗嗤噗嗤的怪動靜,紀忱江面不改色,細品心尖陌生的苦,還特娘帶着回甘。
誰能想到呢,深不可測的定江王,九曲十八彎的心腸還能用到哄女娘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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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暗地裏樂得不行,差事該辦還是得辦,否則他怎麽笑的,王上就能叫他怎麽哭。
可入了伏,傅绫羅借着天熱的由頭,根本就不出屋子,連王上身前都不去伺候了。
給喬安急得,唇角起了好大一個燎泡,被銅甲衛笑得不輕,無奈只能求到衛喆頭上。
寧音也知道廖夫人的事兒了,看見喬安,端着規矩不翻白眼就是好的,根本不理他。
好在衛喆知道輕重。
喬安吓唬他,再不哄好傅長禦,回頭傅長禦離開王府還是好的,說不定會嫁到京都去。
對衛家兄弟來說,京都就是個虎狼窩,久居京都還不如死了痛快。
這日,半下午時候,歇過晌,傅绫羅被寧音請到了後宅花園裏,說是出了幾株稀罕玉簪花,請她去看看。
玉簪花花期不長,甚至有人将之比做花期稍長的幽昙,朝開暮落,只為最美時刻。
祝阿孃喜玉簪,不為其高貴清雅,只為那玉碎瓦全的品性。
但等傅绫羅到小花園時,才發現,玉簪花如今只有蒲扇一樣的綠色葉片,包裹着花骨朵。
喬安掐着時機蹦出來讨巧:“看這葉子就知道肯定不少開花,回頭帶回去祝阿孃一定喜歡!”
寧音冷哼了聲,沒忘給他行禮,還疑惑問:“喬大伴怎麽在這兒?”
喬安偷偷看表情冷淡的傅绫羅,重重嘆了口氣,面上愁得好像媳婦跟人跑了似的。
“快到王上生辰了,我來收拾花園,這才發現還有幾株玉簪花,送給傅長禦讨祝阿孃個歡喜,總比都碾碎了扔掉的好。”
寧音愣了,“為什麽要碾碎扔掉?”
傅绫羅微微擡眸,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喬安,“老王上在這裏過身?”
喬安心下一緊,趕忙道:“傅長禦果然聰慧,老宅是王上的傷心地,其實王上每回來邊南郡,大都住在軍營裏,少在老宅滞留。”
他感嘆,“也得虧是傅長禦這次在,王上還能好受點。以前,王上在外人眼中脾氣大,在定江郡多是假的,可在邊南郡多是憋不住煎熬。”
怕傅绫羅不願意聽,老宅裏也被銅甲衛守得森嚴,喬安飛快将王府裏曾經的陰私塞主仆倆滿耳。
紀家男人大概都有點賤骨頭,個個情種,從最開始的紀将軍,到後來的定江王,都沒有妾室,與妻子舉案齊眉。
可紀忱江的父親倒黴,碰上個蛇蠍心腸的,不但沒了命,連紀家都差點絕戶。
老定江王妃是聖人母家女,名齊旼柔,被賜為公主嫁過來,嫁人之前就有了情郎,只是當時南地沒人知道。
那情郎是聖人心腹,帶着密旨,通過軍功和齊旼柔的遠方表哥關系,成了老定江王重用之人。
前有暗中與南疆勾結的情郎,後有蛇蠍毒婦日夜裏投毒,老定江王在一次兵敗中受了重傷。
那情郎哄騙紀忱江從定江郡來邊南郡面見父王,實則将他捆了扔在刺玫叢,滾出滿身血點後,扔在大太陽底下暴曬。
後這人與齊旼柔,就躲在旁邊的假山陰涼處,污言穢語,甚至……
“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麽,王上從不肯提及,得虧祝阿孃恰巧路過,偷偷将昏厥的王上抱了回去。”喬安把自己說紅了眼眶。
“過後,那女人趴在王上床榻邊哭,說自己不知兒子在場,只是情不自禁,會出家謝罪,求王上不要告訴他父親。”
喬安越說臉上恨色越重,幾乎是咬牙切齒。
王上當時年幼,那到底是他母妃,紀忱江也怕父王一怒之下氣死。
哪知齊旼柔早就與情郎合計好,哄着王上心軟的功夫,給邊南郡軍營燒了把火,趁着到處一團亂之時,遠走高飛。
老王上在當晚得知實情,驚怒之下,又是連病帶毒,吐血而亡。
回到京都的齊旼柔甚至還有臉宣揚,自己是無法面對丈夫的死,願青燈古佛一輩子,為丈夫守節,得了個好名聲。
喬安惡狠狠道:“殊不知,那廟裏全都是她搜羅去的姘頭!王上幾次入京,被聖人逼着去拜見盡孝,到了地方,甚至得等她……等她胡混完,才能進門拜見,那些惡心的雜亂味道猶在,回回都折騰得王上死去活來。”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為何要用如此惡心的方式!簡直是畜生!”寧音聽着都惡心得不行,氣得淚珠子啪嗒往下掉。
傅绫羅不解,“為何是齊家女為公主?那個時候,聖人的次女應當還未出嫁。”
而且,齊旼柔和奸.夫都裏應外合了,為何不幹脆滅掉紀家?偏要惡心人。
喬安冷笑,“聖人借口自家皇姑嫁給了王上祖父,不能嫁庶出公主過來,特地選了母族齊家的嫡出女娘,表示對皇姑之子的敬重。”
“可誰不知齊家是個髒污窩,害了邱家不說,還害了祝阿孃的母族!”
至于為何用這麽惡心人的方式,殷氏一族更惡心的事情都有。
聖人癡戀養大自己的姑姑,幾番往南地賞賜狎昵之物。
因姑姑嫁進紀家,在得知姑姑因夫君戰死而香消玉損後,聖人對紀家的惡意,只說上一道,喬安都覺得髒了嘴。
更惡心的喬安沒說,王上十五歲入京那年,他們去寺廟‘盡孝’,甚至看到聖人從齊旼柔的卧房裏出來。
那可是他外甥女!
雖沒聽到什麽動靜,依然惡心得王上吐了好幾日,幾乎起不來床。
傅绫羅胸前悶得厲害,她只知衛明和衛喆真姓為邱,邱家是京都富商,後來被權貴惦記家中莊園,直接找了由頭滅了邱家。
當時定江王就在京都,令傅翟救下了被追殺的兩兄弟。
但以前傅绫羅不知道那權貴的身份,也不會故意戳衛明和衛喆傷疤。
剛才喬安說起往事時,才說漏嘴。
那權貴,是幫助聖人登基的親弟弟離王,也娶了齊家女。
離王竟是搶了祝家家産,任嫡妻殘害祝阿孃母族的那個畜生。
怪不得祝阿孃每回清明,總要替邱家長輩也點長明燈,傅绫羅想明白其中道理後,胃裏一陣陣翻湧。
京都的權貴,像是披着華裔的虱子,惡心得讓人只想讓人趕緊滅了他們。
喬安眼巴巴看着傅绫羅,“傅長禦,王上接任王位時年幼,幾番差點活不下來,全憑着豁出命去籌謀,他又……又不能靠近女娘,不免就不太講究手段,但他對在乎的人都極為上心,恨不能心窩子都掏出來給對方看。”
他指着自己可憐道:“看我就知道了,我阿爹幫王上抵擋暗殺身隕,王上一直将我帶在身邊,哪怕我不聰明,他也沒換了我,直将我慣得更不聰明。”
傅绫羅和寧音:“……”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原本悲傷憤慨的情緒有點無以為繼,主仆倆眼神複雜看着喬安,其實賣慘也沒必要這麽賣力。
等回到前頭,喬安摸着額頭上的汗,哭喪着臉跟紀忱江禀報:“王上,我真的盡力了,若傅長禦還不肯原諒您,那您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紀忱江不置可否,也沒在意被提起的往事,甚至被逗得笑應下來。
阿棠聰慧,沒梯子都能上天,有了梯子,她不會錯過。
實則,傅绫羅倒是沒怎麽唏噓,她深知紀忱江已經強大到不需要她來可憐,他也說過,自己不喜憐憫。
可寧音驟然得知往事,唏噓得厲害,“娘子,比起王上的遭遇,二夫人都算得上有人樣兒了,再說廖夫人也死了,傅家也老實了,您要不就別生王上的氣了?”
傅绫羅無辜靠在軟枕上,懶洋洋喝着茶,“我沒生王上的氣。”
以前不懂她為何對紀忱江特殊,現在她有點懂了,救不了自己的定江王,救下了同樣無助的她,大概像救了自己。
她思忖着,對他而言,她到底是能談風月的女娘,還是他的化身?
這人恨不能将她揉到骨子裏去,說什麽一往情深她不信,大致……算是自戀。
“那您為何不肯理王上?”寧音不解問道。
正在思索的傅绫羅漫不經心道:“哦,我怕他呀。”
寧音:怕到打王上好幾回?
回過神,傅绫羅看着滿臉都是‘你在逗我嗎’的寧音,笑了笑,趴在桌子上。
她聲音無端甜軟起來,指了指屋頂,“我是真怕王上,你也知王上不近女色,又高大威武,怎能令人不怕呢。”
寧音見自家娘子面上冷靜,獨聲音嬌氣,聽着比喬安的可憐真實多了。
看明白手勢,她下意識反應過來,好家夥,娘子又開鑼了?
伺候多年的默契,叫寧音表情麻木問出最關鍵的問題:“您是怕給王上侍寝?”
“寧音姐姐!”傅绫羅羞惱喊了聲,對着寧音彎了眉眼。
“你也看過熙夫人那幾本書,于男女□□該了解些,這事情于女娘而言,頭幾回本就艱難,王上又……我怕自己會疼死。”
“那,那倒是,那還……還是遠着點王上吧。”寧音配合着磕磕巴巴道。
只是想起那些書,再想到衛喆那人高馬大的模樣,臉一下子紅成了年底下的燈籠樣兒。
傅绫羅其實也不好意思,但滴粉的芙蓉面上,更多是冷靜。
以前因着恩情和愛慕,傅绫羅對紀忱江忍耐度極高,害怕的事情也敢去做,可在廖夫人一事後,她心底再不能更清明。
古往今來多少癡情人為情喪了命,她只想快活一生,不願為情愛所困。
是,她就是這般涼薄之人,睚眦必報,她清楚,但凡退一步,只會無休止的退下去。
不管紀忱江多慘,沒道理她就只能受着他的欺負。
她為廖夫人準備的百般手段用不上了,她曾受過的煎熬,驚惶,總得有人受一遭。
她知,這是紀忱江默許的,為讓她心甘情願留下。
她也知,他知道她不會手軟,為能掙個海闊天空。
這場博弈到了如今,進退都難。
南地會唱戲的太多了,紀家長舟想唱到最後,傅家阿棠偏想唱個中途離場。
就看誰能騙得過誰。
‘轟隆隆——’外頭悶雷陣陣,眼看着又是一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