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喬安很懷疑, 自己的耳朵是受外頭大雨影響,才沒聽清暗衛說什麽。
“你說傅長禦怕什麽?”
暗衛:“……傅長禦怕疼。”
都是男人,非要他說的那麽明白?
傅娘子是怕死在王上床上, 他也不敢啊!
喬安雖然二十,可也沒見過世面, 等想明白這話的意思, 正替主子磨着的墨條, 咔吧就摁斷在硯臺裏。
他臉皮子發燒,喃喃着:“也不是沒道理……”
他偷觎主子面色, 實話總是略顯得殘忍, 可這也确是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身為長随,他頂着大紅臉, 努力替自家主子想辦法:“要不, 請精通房事的老媪……”
“不必。”紀忱江手下處理政務的筆鋒不停,面色平靜, 語氣淺淡。
“飛鴿傳書給紀雲熙,将她手裏的所有書都送到老宅來,越快越好。”
喬安大驚失色:“王上……這怎麽行!”
即便王上這些年, 再也沒叫人發現蛛絲馬跡, 那是因為王上對自己夠狠。
勒令熙夫人用那蛇蠍婦最喜歡的胭脂水粉, 與女衛一次次在脂香雜亂的場子裏切磋,皮都不知道搓掉了多少層。
能有今日, 不是紀忱江病症輕了,只是他忍耐力更強而已。
喬安心道,出個精都能折磨得半死, 直接上那些圖文并茂的房中秘術……這不是要命麽?!
見暗衛接了命令,頂着暴雨出門, 喬安忍不住吸氣,“傅長禦好狠的心……她就不能體諒體諒王上嗎?”
紀忱江乜他一眼,“啰嗦,有本事你別看,好叫你媳婦洞房花燭夜踹你下床。”
喬安:“……”他,他又沒病,看就看!
直到了就寝時候,身周無人,紀忱江才用骨節分明的長指捏了捏鼻梁,眉目疏淡中帶着幾分悵然。
大雨變成暴雨,噼裏啪啦砸在窗棱上,壓下了一聲輕笑。
小狐貍比他想得還狠,越狠,就代表她越不信他。
他不介意被折騰,只心裏的苦,漸漸失了回甘滋味。
想讓他知難而退,放她自由?
只盼着阿棠別忘了,他可不只會裝可憐。
*
飛鴿傳書也得停了雨,半下午時候飛出去,當天夜裏就從定江王府疾馳出兩匹快馬。
翌日下午,幾本帶着顏色的書,就放在了紀忱江案頭。
喬安好奇探頭去看,若傅绫羅在這裏,就能發現,這些書比祝阿孃給她的那幾本精美許多,甚至還多了幾張長卷,明顯是紀雲熙的精藏版。
待得展開後,喬安大開眼界,好家夥,全是風花雪月的男女,裏裏外外的衣裳可能都換了簡單幾塊布料,松垮蔽體,不如不遮。
比起喬安的面紅耳赤,紀忱江只看得面色發青,額角鼓起青筋。
刺痛都不是最要緊的,主要是陣陣眩暈,眼前泛起點點光斑,胃裏也翻騰不休。
喬安沒好意思仔細看,心神都仔細在主子身上呢。
見狀,他趕緊将用井水鎮過的巾子遞過去,“王上,您別勉強自己,就算要看,也可以慢慢來,先從只有文字的來。”
帶圖的,要不就先留給他?嘿嘿……
“我沒那麽多少時間。”紀忱江面無表情,即便薄唇已隐隐發白,聲音依然冷靜。
秋日裏必有一戰。
皇庭派禦史來的時間比他想的還早,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且需要更多精力放在籌謀上。
在此之前,若不安撫好小狐貍,也許趁他看不見的空檔,狐貍就真跑了。
喬安見王上一意孤行,壓下勸說,只能在心裏感嘆,傅绫羅真會折騰人。
沒成想,更折騰人的來了。
寧音瞅着喬安出門取午膳的功夫,難得和聲和氣過來跟他說話。
“我們娘子說,王上生辰快到了,讓我來跟喬大伴禀報,後宅裏的花你不必管了,我們娘子會仔細照看,回頭在後宅為王上慶生,過後還能做成刺玫醬,送給王上。”
喬安目瞪口呆:“傅長禦是鬼嗎?”她明明可以直接讓王上去死,還要繞個圈。
寧音想法跟喬安略同,可她是傅绫羅的女婢,自家主子是人是鬼她都只會贊同。
話還是可以稍微說好聽點,“喬大伴別這麽說,我們娘子是個心善的,着實不忍心就叫那麽多花兒被糟.蹋……”
“所以就來糟.蹋王上……”喬安下意識喃喃出聲。
寧音:“……”
喬安看到寧音面上的微笑,胸口憋悶,“傅長禦既都打算好了,何必還來問我!連王上都敢折騰,回頭我得多給傅長禦磕幾個頭,好求她饒我一條小命。”
寧音笑不露齒,“到底是要跟喬大伴說一聲的,省得你安排了人,白跑一趟。”
喬安氣得鼻子都要歪了,有心嚷嚷幾句,看到衛喆站陰涼地裏面無表情看着他,腳尖點地。
喬安:“……”
他憤憤轉身,給衛喆留下一個怒火沖天的屁股。
有跟寧音廢話的功夫,他不如去給王上多準備幾個痰盂,一個估計不夠!
反正一個個的,都是什麽鍋配什麽蓋兒,這一天天的,他就多餘操心。
等他走了以後,衛喆從陰涼地出來,想勸寧音跟傅绫羅說說,萬事要把握一個度。
誰知,寧音看到他,猛地漲紅了臉,撒腿就跑,叫衛喆摸不着頭腦。
*
外頭的事兒紀忱江暫時不管,只窩在了寝院裏。
難得喬安算得準,第一日,好幾個碧玉寬口大肚兒的痰盂就都用上了,紀忱江吐得昏天暗地。
他不喜叫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将人都攆了出去,自己看書,狠勁兒上來,不免就吐得更厲害。
等喬安聽吩咐進門伺候的時候,一進門就沒忍住倒吸口涼氣,好家夥,王上眼睛紅得兔子一般。
平日裏強大沉穩慣了的高大主君,突然成了不堪磋磨模樣,柔弱靠在軟塌上,眼角的晶瑩都還沒擦淨。
紀忱江又長得好,這般任人采撷的脆弱,比病弱瘦削的岳者華都更惹人心疼。
喬安甚至有點佩服傅绫羅,多少年沒見過王上流淚了,啧啧……
“阿棠今日在做什麽?”紀忱江沒理會喬安的感嘆,看外頭掌了燈,随口問。
吐了太多次,原本低沉悅耳的聲音像用磨刀石剌過一樣,沙啞得不成樣子。
喬安端着蜜水過去,沒忍心說實話,“聽寧音的意思,應是為王上準備生辰禮呢。”
紀忱江手中的避火冊子略抖了下,半垂眸子思忖,“在後宅。”
喬安沒聽出不是疑問句,避重就輕道,“啊,我沒問,來人!”
他怕王上看出不對勁,打開窗戶散味兒,也叫親衛進來收拾。
雖然王上沒用什麽膳食,吐得多是酸水,味道也不好聞。
紀忱江唇角勾了勾,在親衛進門的時候,只用大手撐住額頭,閉目凝神。
喬安也就沒發現,他家主君那略脆弱的冷白俊美面容上,無端多了幾分狠唳。
後頭幾日,紀忱江在喬安眼裏,簡直成了這世上最讓人心疼的小可憐。
每日裏紀忱江也不知要吐多少次,略紅腫的眼皮子底下,全是紅血絲,甚至連膳食都用不下去,最多就喝點湯水。
到了第五日,紀忱江已經起不來身。
不得已,叫衛喆去軍營裏替換了衛明回來,幫着處理定江郡送過來的政務。
等衛明看到紀忱江這副憔悴模樣時,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王上,您這是……”折騰什麽呢?
喬安重重哼出聲,“傅長禦不滿王上處置了廖夫人,給王上出了難題。”
越說他越憤憤不平,“王上為哄她吃苦受罪,這麽多天,她不說來看一眼,反倒有心思在後宅拈花惹草,自在得很。”
衛明:“……”不會用成語,就別用啊。
“怎麽,覺得我踹不動你了?”紀忱江斜睨喬安,涼涼道,只嗓音沙啞得叫人心驚。
喬安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他只是希望衛明去勸勸傅家小娘子嘛。
衛明看出來了,卻沒急着吭聲。
比起不善言辭只武力值高的弟弟,單純直率的喬安,衛明心眼子不比紀忱江少,他才不信,紀忱江會為女娘把自己折騰個半死。
衛明清楚,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王上和阿棠身世相似,性子也相似,從不做無用功。
紀忱江也沒指着自己的示弱能瞞得過衛明,他淡淡掃了衛明一眼,啞着嗓子吩咐,“你不必與阿棠多說什麽,這番折騰也不全為她,我自有打算,我與她之間的牽扯,沒那麽容易算清楚,也算不清楚。”
衛明:?
他沒太明白,卻覺得王上所言,意有所指。
*
等一路思忖,在假山旁那處花園找到傅绫羅的時候,衛明是徹底驚了一驚。
如他這般說話之前總會三思的人,都忍不住脫口而出問:“阿棠,你和王上到底在鬧什麽?”
這地方幾乎是整個老宅的禁地,每年到了時間,就會有人迫不及待将還未全開的刺玫全處理了。
傅绫羅今日穿了身褚色斜開襟女官服,一圈圈裙擺纏繞出窈窕身姿,正微微彎腰給花澆水。
青絲柔潤散在背後,只用玉簪花樣式的翡翠簪挽住,端莊又妩媚。
這還是衛明第一次見到老宅裏徹底盛開的刺玫花海。
猩紅色的花瓣層層疊疊,氣息香馥濃郁,遠遠望過去,似是一片血海。
就在這血海中,站着個旖麗無雙的女娘,說不清是花更美還是人更嬌,更說不清,花海中到底是魔是仙。
聽到衛明的聲音,傅绫羅轉過身,沖他笑了笑,“明阿兄,是王上叫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