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明搖頭,面帶苦笑,“我沒有指摘你的意思,我只是擔心,阿棠,有些事碰不得,我怕你會受傷。”
他怕傅绫羅太倔,失了分寸,那個結果是衛明他們都不願意看到的。
王上是主君,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之一,他必須忠心。
阿棠是他從小看着長起來的師妹,因差着年紀,也因傅翟實打實将他和衛喆當親子疼,他也真心實意疼愛傅绫羅。
明明是一對璧人,身世相似,本應更明白彼此的苦楚,互相依靠,攜手并肩,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姻緣。
可這倆人,怎就不按常理來呢?
傅绫羅放下手中的葫蘆瓢,眺望花海,輕聲問,“明阿兄,這裏明明無人前來,為何不拔了刺玫,仍伺候着一片花園?”
衛明遲疑了下,道:“王上偶爾會來。”
自欺欺人從來都不是定江王的性子,留着這片花海,每年折磨自己一次,更能銘記仇恨。
“是啊,我才伺候幾個月就知道了,王上不喜旁人憐憫,他也确實是南地最強大的兒郎。”傅绫羅輕輕感嘆,沖着衛明柔柔的笑。
“他值得高高在上,受所有人的跪拜,值得被萬民敬畏,自然也值得女娘愛慕,如此頂天立地的男兒,明阿兄覺得,阿棠會折辱他嗎?”
騙不了旁人,傅绫羅也無法騙自己,想讓紀忱江吃她吃過的苦是真,舍不得傷他也是真。
動過的心腸,裝了不知多少小心和在意,才會見到他的人,聽到他的聲音,都每每從裏到外的戰栗,怎會說放下就能放下。
衛明怔忪,原來阿棠喜歡王上?
随即他腦中靈光一閃,眼神亮了起來,看向傅绫羅。
“你是想……”他深吸了口氣,壓下激動,“你有把握嗎?”
阿棠對王上來說,确實不一樣,也許旁人做不到的事情,她可以。
若真能不破不立,對于複仇大業,百利而無一害。
傅绫羅搖頭,笑着看衛明:“我沒把握,可明阿兄知道我的性子,無論做什麽,我都會竭盡全力,他救過我的命,我自當拼上這條命還他。”
只有将救命的恩情還了,她不欠紀忱江,往後是一路通行還是分道揚镳,她都能問心無愧。
她不會自欺欺人,再喜歡一個人,她也會記得守住這顆心。
衛明想起王上的話,原本他還不明其意,現在他突然懂了。
阿棠性子倔,什麽都想算清楚,不願意欠了旁人的,王上說算不清楚,也執着得明明白白,他不會放手。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一時卻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變作擔憂咽回肚子裏。
*
政務有衛明處理,紀忱江幹脆沉浸到了那些精美的書裏。
預料之內的不容易,等到他生辰這日,整兩旬時間,也不過将将看完跟取悅女娘有觀的文字部分,人已經瘦得衣裳都打晃。
邊南郡官員那裏的各種宴請,都叫衛明和傅绫羅給推了。
對外就說王上身體不适,倒也沒出現什麽騷亂。
只是少不得在處理政務的時候見人,見到紀忱江模樣的,都猜王上是病了,再加上林郡守等人那日以花娘試探,他和常禦史都篤定了猜測。
消息很快傳往京都去,衛明有些着急。
“王上,岳者華都來了,咱們派人去京都請戰,卻遲遲得不到谕旨,林郡守他們也有動作,只怕聖人是要下狠招。”
他緊皺眉頭,看着京都那邊的情報,倒是沒見皇庭裏有什麽大動作。
可越是這樣按着不發,就越是讓人忐忑。
皇庭裏那個快要死的老兒,最明白怎麽惡心人。
紀忱江一大早起來就收拾妥當了,今日他特地換了黑底金邊的束身長袍,以銀色竹葉暗紋勾勒的赤色軟封上,是暗金色的蹀躞帶。
因為生辰的緣故,今日他特地挂了卍字紋的吉祥如意玉葫蘆,還有消暑的艾草香包。
即便面色有些憔悴,這身裝扮,也令他的俊美更張揚淩厲幾分,引得人不自禁側目。
聽見衛明的擔憂,紀忱江唇角帶笑,“不着急,兵來将擋就是了。”
喬安:“怎麽能不着急,萬一聖人再指個齊家女過來呢?您還經得起折騰麽。”
瞧瞧您這弱柳扶風的模樣,要是個女娘,他都要落淚了哩。
紀忱江輕笑,“我們本就要逼京都賜婚,只要人到不了定江郡,就是聖人老兒想嫁過來也随他。”
衛明和喬安:“……”怎麽覺得,王上今日騷得格外變态呢。
“就算他老糊塗了,三個皇子不糊塗,最重要的還是南疆那邊的動靜。”紀忱江确實心情不錯,輕點着扳指溫聲道。
“阿棠說,岳者華許是從林子安和常祈文那裏得了消息,他們跟南疆可能有來往,我不希望等真刀實槍打起來的時候,背後還有人拖後腿。”
“京中讓暗衛盯得緊一些就是了,等立秋時,若京都沒動靜再叫人逼一逼也不遲,眼下最要緊的是,邊南郡不能有差池。”
衛明聽他這麽說,心裏放松不少,主君對京都那邊有成算就好。
他就是見到王上今日這光鮮模樣,怕王上這些日子吐太狠,把腦子給吐沒了。
說完正經事,衛明忍不住暗戳戳問:“林郡守那邊遞了帖子,連定江郡那邊也送了禮單過來,您今日可要出府?”
“不是推了所有人的帖子?”紀忱江語氣平淡許多,“不在定江郡,沒必要設宴。”
衛明和喬安對視一眼,那王上收拾得這般齊整,就很明白了,等傅绫羅消息呢。
倆人都有些急,這都快午膳時候了,怎麽還沒動靜!
寧音也急着呢。
“娘子,衛長史,喬大伴都派了人來問,您打算何時給王上送生辰禮,廚房管事也來了好幾趟,問何時能煮長壽面,您到是給個話兒啊。”
傅绫羅放下抄好的禮單,揉着手腕,有些不解,“急什麽,長壽面不都是晚膳吃嗎?”
寧音跺腳,“這話我怎麽回呀?就算是晚膳,您總要給個準話。”
說是生辰禮,可寧音就沒見娘子準備任何東西,針線也無,這才是寧音最煎熬的地方。
都催,那就是王上等着呢。
可娘子分明不上心,要是王上怒了,這回被踹碎的,會不會是她寧音的腿呢咦嗚嗚……
傅绫羅合上定江郡送來的禮單,捏了捏額角,“好好好,用過午膳歇個晌,我就去送禮,寧音姐姐快坐,王上自會知道的。”
寧音沒明白:“您不用說王上怎麽會——”
話沒說完,她突然想起,哦,還有暗衛盯着她們呢。
她稍微松了口氣,突然有點想笑。
旁人若被時刻盯着,只怕心窩子不七上八下,也得忐忑驚慌,可在娘子這裏,愣是将盯梢的暗衛當成信鴿使,半點不自在都無。
寧音一時都說不清,是希望王上一怒之下撤了暗衛,還是希望暗衛一直在了,倒再沒有以前得知時的毛骨悚然。
待得暗衛将消息送到紀忱江這裏,原本一直淡淡笑着的紀忱江,面上沒了表情,渾身都冷冽下來。
衛明早就見狀不妙,借着要替王上處置政務的由頭跑了沒影兒,只剩喬安叫苦不疊。
他小心翼翼問:“王上,要不,先用膳?”
“少吃一頓餓不死。”紀忱江冷淡起身,吩咐暗衛,“不必時刻盯着傅長禦,不該聽的別聽,不該看的別看,不然招子和耳朵也別要了。”
暗衛心下一緊,王上是嫌他們話太多了還是……
暗衛低垂着腦袋,實在拿捏不準,只能硬着頭皮應諾:“傅長禦洗漱和更衣時,屬下等人都會提前避開,絕不敢驚擾了傅長禦清淨。”
紀忱江恹恹掃他一眼,不說話,大跨步出門。
喬安是真不想追,可又不能不追,只能苦着臉跟在後頭,“王上,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歇晌!”紀忱江冷沉着嗓音不耐道,“別跟着我,該幹的活兒不幹,不該問的你倒是不少問,滾滾滾!”
喬安:“……”您還能遷怒的更明白點不?
啥是該幹的活兒?
他這會兒就該伺候王上用膳,總不能去伺候傅長禦……艹!
得虧他喬安還剩黃豆打的腦子,否則聽不明白,王上不得在被窩裏哭啊!
他心裏惡狠狠腹诽半天,抹把臉,扭頭把臉皮拽下來,搶了廚房的差事,提着膳去傅绫羅那裏伺候。
“傅長禦您嘗嘗這個,去年王上生辰的時候多吃了兩口呢。”
“傅長禦您要歇晌了?好巧,跟以前生辰時不一樣,今年王上都沒見什麽人,也去歇晌了。”
“傅長禦幾時起身?每年王上生辰,中午好像都睡不久,半個時辰也就夠了……”
愣是被搶沒了差事的寧音,憋笑憋得難受。
現在估計就是聾子,都知道今天是王上生辰了。
傅绫羅無奈,被喬安吵得腦瓜子疼,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也不全是被喬安吵得睡不着,她呆呆看着帳頂,緊皺着白嫩眉頭,将唇咬得不成樣子。
不是她不想早給王上送生辰禮,也不是沒準備生辰禮,就是……想到要送的禮,準備了許久,她也還是緊張。
不見人的時候她膽兒确實撐破天,問題是見到人她就怕怎麽辦呢?
聽到外頭喬安跟寧音細數,王上過去生辰都喜歡什麽,傅绫羅深吸了幾口氣,猛地坐起身。
她把紀忱江送她的藥膏子找出來,咬了咬牙,翻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月白色衣衫。
月白色的輕紗褙子,雙開襟,襦裙是淺米色齊胸樣式,以香地色绫羅綢縫邊。
同色的軟綢纏繞好了,便托起形狀姣好的荷花,一頭烏發梳出不算時興的雙環鬓,露出白皙額頭,剩下的發絲鋪在背後。
傅绫羅對鏡在發間插上合歡花的白玉簪,起身,開門。
正閑磕牙的二人一回頭,都被傅绫羅這妩媚純豔的裝扮給驚住了。
喬安甚至還覺得莫名有點眼熟。
傅绫羅輕聲吩咐:“寧音,你去叫廚房燒些熱水準備着。”
寧音:???娘子您确定?!
“喬阿兄,你去請王上去花園,我在假山裏等他,請他一個人過來,不要讓任何人靠近。”
喬安:!!!她就說傅長禦不可能是真狠心!
一時間,倆人面色有驚有喜,心思倒都一樣。
娘子/傅長禦準備的生辰禮,不是她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