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深处,钟声沉沉而来。</p>
钟鸣九响,若九天神雷,穿透紫禁城,响彻云霄。</p>
朱祁镇倚坐榻上,双目微闭。</p>
那一刻,他不必问,他已知道,那是新皇登基的钟声。</p>
太子朱见深即位了。</p>
“这一天,终究来了。”</p>
朱祁镇坐起身,披上狐裘,走到窗前,推开沉重的木窗。</p>
远处紫禁城的金瓦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而他所在的南宫,却被阴影吞没。</p>
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被废。</p>
这一次,比前一次更为彻底。</p>
只一道禅让诏书,便宣告了他“自愿”让位于太子朱见深。</p>
旧日拥戴者,俱已失声;</p>
亲信近臣,不知所踪。</p>
皇权的余温尚未散尽,便已被新的火焰取代。</p>
朱祁镇缓缓走回榻边,坐下,命内侍倒了一盏茶。</p>
手指轻轻扣着杯沿,微微颤抖。</p>
钟声尚未停歇,但他已听不清具体节奏,只觉得耳中如有滚雷不散。</p>
“朕……曾是九五之尊,天下万民之主。”</p>
可到头来,连一纸遗诏都写不出,只能任人书写“自愿禅位”。</p>
他本该愤怒,本该拍案大骂。</p>
在权力漩涡之中,他最终学会了沉默。</p>
窗外钟声归于寂静,奉天殿礼乐却如山雷般滚动起来,万邦来朝,金殿高奏《登极之音》。</p>
那是朱祁镇曾听过的声音,八年前是他登基所用。</p>
上个月,又奏了一次。</p>
如今,却成了他权柄终结的送葬曲。</p>
朱祁镇将茶水一饮而尽,神情木然。</p>
从未有人告诉过他,孤独不是冷清,而是你知道这世界再无你的位置。</p>
他曾是天子,却连废与立都不由自己定夺。</p>
夜幕降临,南宫冷殿之中,灯火黯淡。</p>
朱祁镇独坐榻上,未再说话。</p>
太监劝他用膳,他摆手拒绝;</p>
内侍请他安寝,他置之不理。</p>
朱祁镇只是坐着,披头散发的独坐着。</p>
日复一日。</p>
数月之后,南宫传来消息。</p>
太上皇驾崩了!</p>
朱祁镇,三十有一,于南宫郁郁而终,无疾无痛。</p>
宫中得讯后,迅速禀报越王府。</p>
徐闻只低头看了一眼,便道:“命礼部备制,葬以帝礼。”</p>
然后,他转身处理奏章,如往常那般。</p>
他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p>
在他的心中,胜负从来不是目的,安天下、定乾坤、才是他一生之志。</p>
外间传言,越王铁面无情,不动声色。</p>
但无人知道,那个夜晚,他在书房中坐了整整一夜,一盏灯,一页纸,写写停停,最终将一页悼词烧成灰烬。</p>
他不是不悲,而是不能悲。</p>
深夜,越王府依旧灯火通明。</p>
面前摊开天下舆图。</p>
徐闻目光如炬,静观世局,胸中波澜不惊。</p>
朱祁镇死后,南宫之外,天下如常。</p>
民间无声,百姓如旧耕作劳作,庙堂之高,沉默如铁。</p>
江南士绅虽心有不甘,却也不过在茶馆中低声谈笑,面上写满无可奈何。</p>
仿佛天命本就如此,更替之间,连一点浪花都未激起。</p>
南都坊间,酒肆茶楼中,传言四起:</p>
“皇帝两废,皆出一人之手。”</p>
“越王徐闻,世所罕见之权臣!”</p>
“他若不废,天下谁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