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p>
一声脆响！</p>
慕白只觉手腕如遭雷亟，剧痛酸麻。</p>
利剑脱手飞出，“哐当”撞在远处石柱上，火星四溅，随即跌落在地，兀自嗡鸣不已。</p>
这变故让所有人目瞪口呆！</p>
赤烈长老勃然变色，一步踏前，厉声道：“少教主！你这是何意？！莫非你要罔顾教规，包庇此獠不成？！”</p>
他周身气势暴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热的气息席卷整个大厅，连幽蓝的火光都被逼得摇曳不定。</p>
“赤烈长老！” 青玄沉声开口，温润力量消解部分威压。</p>
他看向棠宁，目光深邃凝重：“少教主，此举……恐怕有违教主严令！教规煌煌，同门相残者死，此乃铁律！若因私废公，何以服众？何以统领圣教？”</p>
洞府再次陷入窒息死寂，目光聚焦棠宁。</p>
棠宁目光缓缓扫过两位长老，平静异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p>
他再次开口，字字千钧：</p>
“刘娥腹中之子，既为慕白骨血，便是我伏龙教之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喘息茫然的慕白身上，“慕白，虽犯死罪，然其过往功勋卓着，于大业有累卵之基。”</p>
他抬眼迎向赤烈怒目，语气斩钉截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免去其左使之职。罚其……承受‘千丝噬魂丹’之刑，一年为期。”</p>
“千丝噬魂丹！” 几字一出，赤烈脸上怒容微滞，眼中闪过一丝惊悸。</p>
阶下众人倒吸凉气，看向慕白的眼神充满复杂——那是一种比死亡更漫长残酷的折磨。</p>
“至于后果，” 棠宁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笼罩整个石殿，“由我，一力承担。”</p>
“你……！”赤烈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p>
但看着棠宁那双深不见底、蕴含万载寒冰的眼眸，感受着那隐隐凌驾的气势与“一力承担”的决绝……终究未能再踏前一步。</p>
青玄长老再发悠长叹息，包含了无奈、了然，甚至一丝释然。</p>
他轻按赤烈紧绷臂膀，微微摇头，声音沧桑：“罢了，赤烈。少教主既已决断，并愿担此重责……我等，便如实回禀教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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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看棠宁一眼，“只是少教主，此例一开，教规之威严……唉，望您三思而后行，好自为之。”</p>
赤烈重重一哼，如闷雷滚动，不再言语。</p>
两人对着寒玉座躬身：“属下告退！” 随即，两道身影带着沉重威压，沉默转身，消失在幽暗甬道深处。</p>
他们的离去仿佛带走无形大山，厅中压抑稍减，却更添沉重。</p>
棠宁扬手，声气淡漠：“慕白暂留，余者退下。”</p>
“是！” 阶下众人如蒙大赦，棠璃、火凤凰、钱六指、华刚等人躬身行礼，迅速退出这窒息大厅。</p>
空旷冥渊洞府，只剩寒玉座上孤高身影，以及阶下跪伏狼狈的慕白。</p>
幽蓝火光跳跃，将两人影子长长拖曳在冰冷石壁上，扭曲如鬼魅。</p>
许久，寒玉座上传来轻微声响。</p>
棠宁缓缓起身，玄色长袍垂落如夜色流淌。他一步步走下冰冷台阶，步履沉稳，带着难以言喻的孤寂沉重。</p>
行至慕白身前，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俯视这曾经邪魅狂狷、如今却狼狈不堪的左使。</p>
他静静俯视，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要洞穿慕白的灵魂。幽蓝光线在他冷峻侧脸投下深深阴影，更添阴郁疏离。</p>
慕白能感受到头顶冰冷沉静的审视目光，不敢抬头，更深伏低。</p>
“值得？” 棠宁声音在空旷石厅中响起，低沉如锥，直刺人心。</p>
慕白猛地抬头，脸上血汗混杂，狼狈不堪，但那双眸子却燃烧着悲壮火焰。</p>
他看着眼前年轻却已背负太多、冰冷疏离的脸，嘶声道：“少教主！属下浪荡不羁，于女色一道向来逢场作戏，露水情缘罢了，从未将‘相守’二字放在心上。不意那刘娥竟有了身孕。初闻如遭雷击。可细想之下，那腹中新生命尚无半分过错，没来由的，竟让我这素来凉薄之人，心头生出几分怜惜。粉身碎骨也好，万劫不复也罢，只要能换得她们母子周全，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p>
他声音陡然哽咽，面容扭曲，“只是铁鹰兄弟的命！是我慕白亲手断送！此债如山，唯待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偿还！”</p>
“情爱？”</p>
棠宁薄唇微启，轻轻吐出二字，如同咀嚼世间最苦涩荒谬的毒物。</p>
他深潭墨瞳深处，那亘古冰层之下，骤然翻涌起一片臆想中的猩红漩涡！</p>
代国都城，冲天烈焰！</p>
雕梁画栋在焦糊味中倒塌，映照铁蹄下被践踏的锦绣山河。朔国黑甲骑兵如嗜血蝗群，刀锋过处，血浪翻腾，染红护城河水。</p>
宫阙倾颓巨响，百姓濒死哀嚎……</p>
无数破碎染血的画面碎片，被这两个字粗暴撕扯出来，塞满脑海，几欲撑裂头颅。</p>
那个名字早已被刻意磨灭的女人！</p>
她那模糊妖异身影，在两个强大君主的贪婪疯狂间摇曳。</p>
为了她，代朔百年盟约化为齑粉！为了她，朔国铁蹄踏碎代国山河！为了她，父王身首异处，宗庙付炬！</p>
身为皇妃的母亲带着襁褓中身为皇子的自己和同胞兄长如同丧家之犬，在尸山血海间侥幸逃命。</p>
母亲那被仇恨烈焰烧灼得只剩冰冷严苛的面容，无数次在深夜梦魇浮现。</p>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钢针：“情爱是穿肠毒药，温柔是刮骨钢刀！古来多少英雄豪杰，多少锦绣江山，尽毁于妇人之手！宁儿，记住，你的血是冷的，心是硬的！唯有如此，才担得起复国重担，才对得起代国万千枉死冤魂！”</p>
他自幼被灌输摒弃柔软，视七情六欲为复国绊脚石。</p>
慕白这般浪荡子，竟为区区一个女子、一个未见面的胎儿，便背弃教规，斩杀忠心铁鹰？</p>
荒谬！不可理喻！与他认知的世界法则格格不入，甚至涌起本能排斥与冷意。</p>
那刻骨冰冷与无边恨意，瞬间冲垮慕白带来的任何动摇。</p>
棠宁眼底最后一点微澜被冻结碾碎，只剩下比万载玄冰更深邃酷寒的漠然。</p>
漠然之下，是尸山血海沉淀出的、对“情爱”最深切本能的排斥憎恶。</p>
“乱世毒药罢了。”</p>
声音重新响起，更平静，也更冷，字字如淬北疆寒冰，带着洞穿世情本质的残酷宣判。</p>
非是争辩，乃是铁律。</p>
字字如冰冷墓碑，彻底封死慕白所有关于“情”的辩解之路。</p>
慕白浑身剧震，脸上血色尽褪，唯余死灰般的绝望。</p>
他看着棠宁再无丝毫情绪波动的眼睛，嘴唇翕动，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微光，嘶声道：“少教主！您……您日后若遇……若遇到自己心爱之人时，便会明白！便会知道……”</p>
“住口！”</p>
那“心爱之人”几字，如最恶毒诅咒，瞬间触动棠宁心中最冰冷禁忌之弦！</p>
他眼中寒光骤盛，一股无形森寒之气猛地爆发！</p>
石殿温度骤降！幽蓝火焰猛地一窒，火苗矮伏，光线昏暗！</p>
棠宁右手在玄色袍袖中闪电探出，快如残影。指尖微屈，一缕凝练指风便破空而出！</p>
并非袭向慕白要害，而是精准射向他激动微张的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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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p>
慕白闷哼，只觉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奇异腥甜气息的异物瞬间冲入喉中，直坠丹田！</p>
那物入口即化，如活物般散成千丝万缕冰冷黏腻寒流，沿四肢百骸经络疯狂蔓延钻探！</p>
剧痛——</p>
仿佛无数冰针同时攒刺骨髓，瞬间席卷全身！</p>
慕白如遭电殛，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砸回冰冷地面，发出一声压抑痛吼，额头青筋暴凸，冷汗如瀑浸透衣衫。</p>
“千丝噬魂丹。”</p>
棠宁声音如同万载冰窟深处传来，“一年为期。每日午时，噬魂之苦自会发作。熬过去，前尘旧债，一笔勾销。”</p>
他缓缓收回手，玄袖垂落。目光掠过地上因剧痛蜷缩抽搐的慕白，再无停留。</p>
“少……少教主……”慕白喉头滚动，声音嘶哑破碎如裂帛，饱含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刻骨铭心的感激，“属……属下……谢过……少教主……不杀……之恩……”</p>
话音未落，一阵钻心剧痛骤然攻心，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强忍撕心裂肺的痛楚，硬生生将那几欲冲口而出的惨呼呻吟咽了回去。</p>
“记住今日之痛。” 棠宁转身，玄色身影在幽蓝火光映衬下如孤峰峭壁，决绝疏离，“情之一字，误人误己，乱心毁国。若再因它，累及圣教大业……”</p>
他玄袍一展，人已如鬼魅般飘掠而出，没入甬道深处。</p>
唯余最后冰冷裁决在空荡石殿中回荡，带着斩钉截铁的威压：“——形神俱灭！”</p>
石殿深处，唯余慕白压抑断续的痛嘶，伴随火盆中阴沉木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在无边的死寂中凄厉回荡。</p>
“呃啊——！”</p>
又一阵钻心噬骨的剧痛骤然袭来，如万千冰针攒刺骨髓，更似无数黏腻毒虫钻入血脉经络，啮啃钻探！</p>
慕白眼前骤然昏黑，身形剧颤，再也支撑不住，蜷缩如虾，在冰冷石地上剧烈痉挛。</p>
就在这神智几欲溃散的痛楚深渊里，一点微末念头，却如风中残烛，顽强摇曳。</p>
这念头非关己身，竟是为那高踞寒玉座、赐他生不如死之刑，却又留他骨血一线生机之人。</p>
少教主……您……千万……莫要……莫要……也……尝此……情……之……穿肠……毒药……</p>
这念头断断续续，混在粗重喘息与压抑呻吟之中，微弱几不可闻。</p>
非是祈求，倒似一个在无边苦海沉沦的残魂，对那背负更深重宿命、心若万载玄冰的存在，生出的一丝悲悯……与近乎绝望的祈愿。</p>
慕白涣散的瞳仁里，映着幽蓝火光跳跃，那火苗仿佛也灼烧着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清明。</p>
他见过棠宁眼底亘古不化的深寒，更深知那冰层之下，封存着何等惨烈过往与刻骨仇雠。</p>
情爱？于少教主而言，只怕早已是淬毒的诅咒，是焚城灭国的业火！</p>
您……无心……最好……永世……无心……</p>
他慕白身堕无间，万劫不复。唯余一念，只盼那高踞九霄、肩负复国血仇的少教主，能永避此焚心蚀骨的业火，永世……</p>
念头至此，如同灯枯油尽，最后一丝清明亦被更凶猛的“千丝噬魂”之痛彻底碾碎！</p>
慕白眼前骤然一暗，无边无际的幽邃黑暗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他吞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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